下。她之前风风火火、精神矍铄,然而一夜间白发苍苍,惶恐地问离开病区的向云来:“小虞说了什么?他怎么样了?”
值班医生走出来,解下口罩,看向外婆。
向云来默默站远。他从挎包里翻出纸笔,争分夺秒记下方虞最后听见的几句话。老人的哭声让他顿了顿,但仍继续飞快地写着。
隋郁站在他身边,为他挡住从窗外透进来的刺目阳光。
“……孙惠然?”隋郁看懂了向云来潦草的字迹。
“他们最后一句话提到了孙惠然。”向云来说,“‘我们是直接带黑孔雀走,还是先去找孙惠然’。这就对了。小灯在王都区住了这么久,一直平安无事。她去找孙惠然装耳朵,告诉孙惠然耳朵的故事,转眼就被人盯上。”
“她的耳朵跟孙惠然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要去找孙惠然,我现在就去。”向云来把纸揣进包里,扭头就走。
两人来到孙惠然的诊所,意外发现诊所已经关门大吉。门上落了大锁,一张“暂时歇业”的告示贴在上面。
孙惠然的手机无人接听,向云来只能联系任东阳,问他是否知道孙惠然的下落。任东阳十分意外:“你没事了?”
向云来:“别说我了,如果你知道孙惠然……孙医生在哪儿,你告诉我好吗?我们找她有很要紧的事情。”
任东阳:“你跟谁在一起?”
向云来一怔,隋郁忽然凑近说:“任老师,我是隋郁。”
任东阳:“噢……”他似乎是笑了,咝咝的气声。
向云来忽然一阵不耐烦和愤怒。“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他忍不住冲手机吼。
吼完了,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从来没有这样对任东阳说过话,不客气的,无礼的,甚至僭越了身份的。心脏咚咚地跳,他捏着手机,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得不受控制了。
但任东阳没生气,口吻很温柔:“抱歉,小云,我不知道。但我帮你去问。别着急,好吗?”
向云来:“嗯……”
他听不清任东阳说了什么,脑子里嗡嗡的。挂断电话后,他扶着墙走到诊所旁的巷子里,背靠墙壁,捂着脸,不停地大口吸气。只有这样才能压抑眼泪。他刚刚走进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海域,目送他的生命消逝。
有人告诉过他,能进入他人海域并不是一件快乐的,或者是单纯满足好奇心和窥私欲的事情。他毫无顾忌、不懂分寸地乱冲乱撞,很快就会碰触到人性中丑陋灰暗的一面,甚至接触到自己无法承受的悲哀与痛苦,比如人在将死之时,海域会有一个短暂的爆发期,是所有压抑过的情绪在瞬时纷纷冲破限制、污染巡弋者的时刻。巡弋者如果始终停留在海域中,将会受到巨大的冲击。这个时刻的伤害性没有海啸的震荡那么强,但影响比海啸更深刻。
向云来此时才想起前辈反复叮嘱的话。
他更加后悔了:像龙游那样专业的精神调剂师,一定懂得怎么分辨爆发期,也懂得怎么保护自己、及时退出。但向云来不懂得。他在方虞海域里走得太深,同时停留得太久。
隋郁捧起他的脸时,他已经哭得一塌糊涂。他确实想为方虞哭,但不是这样不受控制地发抖、流泪、哀鸣。
“海啸?”隋郁问,“是海啸吗,向云来?”
“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榕榕,对不起……”向云来语无伦次。
“榕榕是谁?”隋郁强硬地捧着他的脸,让他注视自己,“看清楚,我是隋郁。”
泪水淹没向云来的视线,他耳朵里尽是绿皮火车破碎时的风声,此外什么都听不清楚。朦胧中看见眼前人摇摇晃晃的影子,以为是任东阳,习惯和本能让他伸长手臂,抱了上去。
他抱得很紧,一种极其亲密的用力,让两个人能紧贴的地方都紧贴在一起。他在眼前人的衣服上擦干眼泪,仰起头,用嘴唇去寻找另一张嘴唇。
这是任东阳教会他的事情:只有温情、抚爱和让人震颤的极乐才能压制海啸带来的痛苦。他失控的时候总是让任东阳来控制他。从来如此。
被利齿咬中的疼痛让向云来短暂回神。银狐趴在隋郁头上,咬着向云来紧抓隋郁头发的手指。
精神体的主人正垂眼看他,困惑而惊愕。他们的距离近到足以随时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