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顺县自流井。
川西小镇,这也是一个因盐而聚市、因盐而成邑、因盐而兴的风水宝地。
背靠龙凤山,釜溪河穿镇而过。
码头上,望不到尽头的歪脖子运盐橹船密密麻麻。
8月的雨淅沥哗啦下个不停,就像天漏了。几个摇橹船的船工因雨大无事,闲聊家常。
“听说龙大少爷回来了,天天高朋满座,门庭若市。”一个中年人说道。
“你是说龙正德堂的龙少爷吗?龙正德堂是我们自流井的老招牌,有盐井三十多口,光田租一年就有1000多石。那高宅大院,听说仓库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小伙子卖弄地说。
“那你就不知底细,那都是以前的老黄历了。”大爷拿出烟袋,小伙子马上跑上前去给他装烟。
“请大爷开金口。”小伙子恭敬地说。
“那得从清咸丰三年1853年说起,太平军攻克南京,淮盐无法上运湘西、鄂西大部分地区,两湖人民苦于淡食。龙家第一代龙振宇抓住了第一次“川盐济楚”,他从一个灶上的小伙计干起,后来开始合资钻井,取卤,熬盐。凭着他对财富的强烈渴望和对机遇的敏锐把握,他荜路蓝缕,艰难打拼,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建立了龙正德堂。龙家第二代龙盛丰即龙老爷,乐善好施,以诚待人,但生不逢时。随着太平天国战争的结束,清政府逐渐恢复准盐引岸,湘楚岸盐销量随之大规模减少,咱们自流井的井盐生产又受到了极大的压抑。”大爷停下,又抽了两口烟。
“大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伙子搭着话。
“龟儿子,不落教(不按袍哥规矩行事)。大爷说话,你放什么屁。”中年人讨好道。
“那龙少爷幼年习武,二十岁即中了武秀才,好交江湖中人,急人所难,以诺必诚。小小年纪就被推举为袍哥仁字公口的大爷,倒也算是个人物。”大爷抖了抖烟枪。小伙子连忙上前,拿出烟袋,恭恭敬敬地接过烟枪收拾好。
“听说那小子越来越不安分,这几天正吵着闹着卖田产,卖盐灶,要拿去买枪支弹药,成立什么同志军。”中年人叹息道。
“加入同志军就可领枪吗?我要去。”少年望了望没有尽头的船,满怀憧憬。
自流井龙正德堂
巷子深处有一座独立的大院,倚山而建,层层拾级而上,纵深数丈,左右对称,呈“日”字形状。
正厅大门上悬挂着“龙正德堂”四个黑底白字,更添端正和肃穆。
内院里,茉莉花开,清香怡人。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神情严肃,眉头紧皱,在黑暗中望着书房那扇亮着光的窗户。
灯光被雨吹得影影绰绰,飘浮不定。
他又望了望天,密密麻麻的雨,厚重得喘不过气来。他叹道:“变天了,要变天了。”
老人正是龙正德堂第二代龙盛丰。龙老爷幼时读过私塾,会识文断字。他推崇中庸之道,做人,不偏不倚,纯良而正直。做生意,不欺不诈,公正守信,顺势而为。因而他在建宅设堂时取“正德”二字,秉承“尽人之性,以正人德;尽物之性,以正物德。”
龙老爷也敏锐地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渡过。而他的儿子啸天想要推波助澜,把好好的田产家业都卖了,成立什么同志军。这一切行为,都引起了父亲的深深忧虑,唯恐爱子随时会闯祸出事。
起初,老人还不断教训儿子要继续苦读经史,待学业有成,出人头地。后来看到儿子把苦口婆心的教训当成耳边风,他决定为儿子完婚。他心想有一个温柔贤慧的妻子在龙啸天的身边,鱼水之欢,闺房之乐,也许能使这位不安分守己的青年收下心来,在家中安居乐业。
此时,书房里。
一个温婉的孕妇,手拿琴竹,弹奏起来。琴声缠缠绵绵,回旋于心头心尖。只见她双目微闭,全神贯注,身随琴动,声发于胸。琴声如流水,将龙家大院宣泄成一片宁静。
一个魁梧的青年,蹲在地上,双手抚摸着那孕妇高高隆起的肚子,双眼微闭,手随琴动,轻轻拍打着,正如痴如醉。
悠扬的琴声,伴随着芬芳的茉莉花香,岁月安好。
“咔嚓”一声,琴竹断了,刺破了夜的宁静。
少妇早已泪流满面,哽咽不止。
青年慌了手脚,一头撞在扬琴上,痛得龇牙咧嘴,也不好发作。他抱着女人,紧紧的,自己跟自己较着劲,这样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他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是不停地说“雅淑,别哭了。雅淑,你要相信我,我会平安回来的。我会回来看着我们儿子出生,给他起名,看着他长大,结婚,娶个像你这样的好媳妇。那时,我哪儿都不去了,我就天天陪着你和孩子。”
女人开始还是嘤嘤地哭,后来越哭越伤心,嚎啕大哭起来。“啸天,你能不走吗?我怕,我真的好怕再也见不到你。”雅淑仰起泪光点点的脸,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