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何等人物?竟连下场应考的学子也敢截杀?当真这般无法无天了吗?”
即便现在正值紧要关头,穆空青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位沈墨拱火的功夫,当真是炉火纯青。
不过沈墨几番恰到好处的应声,倒是叫穆空青想起了他究竟是在何处听过沈墨的声音。
当日府试第三场,他夜间拉铃时,第一时间出声应和,说要将贼人搜出来的,可不就是沈墨吗?
虽不知这沈墨究竟为何屡次出言相助,但左不过也就那几个因由。
再联系那些有关他身世背景的传言,八成也是立场派系所致。
然现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穆空青闻弦歌而知雅意,即刻应声道:“都言强龙不压地头蛇,本县父母官都被其欺瞒,便是想管,怕也都管不了。更遑论旁人。”
“若非如此,学生也不愿在此佳宴出言扫兴。”
这告状也是有讲究的。
自古以来的两大忌讳,一则是民告官,二则是越级上告。
穆空青打从一开始,就直接将清溪县令摘了出去,其一自然是不复存在。
说出这番话的目的,除了暗示清溪县令查不出个结果之外,也是替自己越级上告辩解一二。
上首三人中,文大人与何大人这两个一开始挑起话头的人,此时反倒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沉思的模样。
而坐在主位的钦差大人到此时,才透出了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蹙眉沉声道:“若当真有这般胆大包天的豪强恶贾,本官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来人。”
院外有候着的属官,听见上官唤人,便一路小跑到人身旁等候吩咐。
“持本官牙牌,命提刑按察使司严查此事。”钦差肃然道:“那清溪县令既为一地父母官,却连此等恶贾都能纵容,想来这也是昏过头了。”
提刑按察使司主掌振扬风纪、澄清吏治、审核刑狱之责,由他们出手,查的就必然不止是李家了。
穆空青开口时,本就已酒过三巡,现下又出了这桩事,这宴席自然就办不下去了。
何知府却是半点都不介意宴席被搅的模样,依旧是遇事先带三分笑的模样,离场前还照例给了些许上品笔墨作为奖赏。
穆空青不愿听旁的学子议论此事,便着意落后了几步。
此事虽到了提刑按察使司手中,李家,包括清溪县令的下场也几乎是可预见的,但穆空青的心头,却总有一股散不出的憋闷。
“如今穆兄二夺案首,又大仇得报,不正当是神清气爽之时,怎的如此郁郁?”沈墨那熟悉的嗓音传来,叫穆空青有几分讶异。
打从一开始,沈墨就是诸学子中的焦点人物,怎么此事却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后头?
穆空青念及他几次相助,尽量平心静气道:“沈兄多虑。空青不过思及已逝家人,一时心中烦闷。”
才怪。
穆空青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穆梅花。
他对这位梅花姑姑有愧疚,有悲悯,却谈不上思念。
若非是这份愧疚支撑着他,早在他发觉秦、李两家背后的那潭深水时,他就不顾一切地抽身避开了。
可这一切他知晓得都太迟了。
先前察觉秦家有意拿他作伐,向李家下手时,穆空青只当是普通商户相争。
哪怕后头周秀才同他说了此事与涉及党争,穆空青也当这顶天了,就是两条大鱼手下的虾米打架。
正如当初周秀才所言,微末小事罢了,便是他事后想要脱开同秦家的干系,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他若只因这点儿风险就退缩,别说家里人接受不了,穆空青自己那关都过不去。
直到府试之前,穆空青都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等到穆空青发觉这滩浑水不是他能涉足的时候,他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李家,背后竟藏了私采铁矿这样要命的事。
走到了这一步,一旦失去秦、周两家的庇护,他们全家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穆空青现下只觉得身上层层枷锁,闷得他喘不上气。
不,或许连枷锁都算不上。
他一个小小童生,不过是被人摆弄的棋子罢了。
现下的每一步,看似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实则也都是他没得可选。
甚至连最后,由那位钦差大人出言彻查李家,也是在文、何二位大人的不着痕迹的牵引,以及沈墨的推波助澜之下,才达成的结果。
若是穆空青没有估错,文、何两位大人此次会有这番动作,也不过是因着李家背后之人在考场中动手,惹得两位大人不快,这才出手推了一把。
动动嘴皮子的事,成了,他们也算出了口气。不成,这二位也是干干净净。
而真正的受害者——穆梅花。
包括那个被灭了口的家丁。
两条人命。
甚至还有此事背后不用多想便可知的,更多死得悄无声息的冤魂。
这些全部加在一起,也只得了一句轻飘飘的“可还有旁的证据”。
若无现成的证据,那这些人命,是否也就不值得大人们费心劳力,去查探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