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在篝火边坐下。
他不自在地拉了拉斗篷的领子。图勒巫师的斗篷镶嵌一圈厚厚的领子,把脖颈、耳侧、下颌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基于心理作用,仇薄灯总觉得有哪里没挡住。
其实某人替他围得严严实实,一丝儿也没漏出来。
反倒是他这么一扯,他对面刚刚苏醒的许则勒眼尖,一晃间,就瞅见他耳侧后方的红痕……他肤色极白,星点浅红都明显。更何况还不是一个,是许多个。细细密密,顺着漂亮的脖颈向下延伸。
透出亿万分暧//昧亲昵的味道。
分明是被牢牢扣住后脑勺,动弹不得地被吻了个遍。
许则勒:……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瞎子,恨自己为什么要眼尖,恨自己为什么要对图勒部族的风俗习性了如指掌——这他娘的,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仇家捧在掌心里的金贵小少爷,铁定早被圈占彻底得不能再彻底了啊!
许则勒是认识仇家小少爷的。
——单方面认识。
当年他举债刻版,印了《四方志》,结果一本也卖不出去。
债主催得急,许则勒家都不敢回,天天蹲桥洞。最后还是仇家小少爷逛文坊,兴起买了一套。
小少爷前脚刚出文坊,后脚就有无数人涌进文坊,争相要买他买过的书。
《四方志》一夜成名,许则勒死中得活。
仇薄灯算他半个恩主。
后来,许则勒隔老远,见过仇家小少爷一面。
他倒是想上前跟小少爷倒个谢,但东洲第一世家给小少爷出行安置的排面委实惊人:飞舟巍峨如小城,匣箱灿灿如连珠,昳丽张扬的少年前呼后唤,万众簇拥……别说上前了,远观都得踮脚。
看那架势,仇家简直是恨不得用全部财力物力,来宠他们的小少爷。
结果……
想到刚刚一晃瞥见的吻痕,许则勒仿佛已经看见上千艘正飞舟气势汹汹,杀向雪原。
完了,真完了!
仇薄灯刚拢好领子,就看见《四方志》撰写者面色苍白,“咚”一声,又向后一倒。
他吓了一跳,连忙看向旁边的桑吉。
桑吉同样吃了一惊,上前又是拍背又是灌马奶酒。
折腾好一阵,许则勒一醒,就听见桑吉大大咧咧问他,咋几年不见,弱到这种地步?不怕阿玛沁见了就把他赶出屋?说着,还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许则勒:“……”
人的喜怒悲欢并不相通,雪原蛮民不懂他的痛。
一面是部族的相好,一面是半个恩主,许则勒坚强地挺了下来,没有再晕过去。
他局促地起身,跟仇薄灯介绍自己,磕磕绊绊地为当年的事道谢。按理说,许则勒这些年四处游历,见多了奇景怪事,本不至于如此束手束脚才对。可这世上,就是有人真真是“焕然如神”。
天光渐暗,篝火熊熊。
少年精致的脸被厚斗篷衬得越发小巧,浓密蜷曲的睫毛微微下垂,镀着一层金辉,投下撩动心弦的淡影,暖红的光线镀在素雪般的脸颊上,勾勒出浅浅的光晕。
他的出现,让昏暗的营地一下辉煌起来。
很难说,桑吉先前推攘许则勒时的高嗓门,有几分是想喊醒他,有几分是下意识想在少年面前表现自己……倒不是说他对首巫大人的阿尔兰有什么垂涎。
纯粹是在这足以令陋室生辉的美面前,不知所措了。
许则勒紧张地说完,见仇家小少爷颔首,才重新坐下,暗中懊恼自己多日忘了打理头发。
其实,仇薄灯审美向来挑剔。
寒碜邋遢到许则勒这地步,以往压根就到不了他跟前。但这几天没个能说话的,着实把他郁闷得够呛。再加有《四方志》撰写者的身份加持,他也就把往日的标准暂且搁置,出声询问了起来。
仇薄灯好奇挺久了。
他观《四方志》行文,典雅端正,分明是书庄的士子手笔。可书院那群士子,向来鼻孔朝天,哪肯放下身段,去写“鄙陋”之民的事?更何况方志对各方风俗信手拈来,写得栩栩如生,非亲历者,不能言之。
见他态度亲善,许则勒受宠若惊,几乎把自己的老底给抖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这许则勒也算得上名门出身。
颖水许氏,是东洲大族之一,只是许则勒这一支到他祖父时便开始没落。等到许父一代,已经不得不做起“通牙”的勾当——也就是随商往来四方部族,半做译晓言语的通事,半做多方拉拢的牙行,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
比单纯经商还低贱。
许父引以为耻,攒了笔大钱,眼巴巴将独子送进“白鹿书庄”,指望他重振家门。
没曾想,他这儿子是个逆种。
“……我打小跟父亲随商队奔波,心思全落奇风异俗上了。又是个野惯了的性子,被我爹押在书院的几年,简直比蹲大狱还难受。”许则勒唏嘘,“我爹一走,没人管着,哪还待得住啊?当即就逃了出来。连夜逃的。”
说着,还比了个枷锁扣脖颈上的样子。
仇薄灯被他逗笑了。
一半是许则勒不愧是个笔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