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没作阻拦,她今日前来,只为云晚意一人,没必要横生节枝,况且,那也是附信所约。
直到雪晴她们的身影,自东次间消失在了风雪中,云晚意方才看向秦嬷嬷,肃声道,“嬷嬷方才所言,可作得了数,仅我一人,不再累及旁的?”
秦嬷嬷自进了屋子,便一直留神着云晚意。
从前日去信侯府,到今日她们前来,侯夫人分明是知晓她们此行为何的,却是从头到尾不曾惊慌,亦不作哭闹。
这般从容不迫,哪里还是往前高嫁侯府时,逆来顺受的模样,令她不由得咋舌,只是,可惜了。
她提了提气,“自是作数,老夫人和侯爷如今是何等贵人,怎会诓骗于你?”
云晚意舒了口气,也是,所求得成,陆明渊又何必再费心思诓骗于她?
他虽算不得良人,但待她一向重信,既已差人前来,便是允她信中所求了。
更何况,她不过一介弃妇,困于方寸间,又哪有资格再同侯府谈条件。
再不多言,云晚意从伏案底下的匣子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认罪书,铺开摊平。
随即皱眉咬破指尖,在落款处印下。
秦嬷嬷忙上前收起,略看了一遭,收在怀中。
笑睨了云晚意一眼,道,“夫人,请吧。”
云晚意顺着她的指尖,指引尽头的铁笼已不知何时打开了一侧,挂着一层白霜布,遮掩了风雪。
她起身拢了拢绒衣,缓步走了向车马。
陆明渊予她最后的体面,终归不是辱人的猪笼,她没什么好怨了。
车马悠悠,在长宁院的灯火余光下,吱呀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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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峡,暗沉的天幕似是要坠下来般。
“嬷嬷,到了。”
风雪未歇,一小侍女踏着小碎步走到前头,朝着竹轿上假寐的秦嬷嬷说道。
“嗯,晓得了。”
秦嬷嬷睁开眼,飘忽不定的火光在她狭长眼中映出。
她起身走向铁笼,侍候的仆妇赶忙撑伞跟上,寂静的夜色里只余江水翻涌声缓缓消散。
“一路都不曾哭闹?”
“不曾,只是一直端详着手里攥的玉佩,据说是已故云三夫人的送的新婚礼……”
小侍女话语未尽,秦嬷嬷便抬手打断,“行了,早些送她上路,我等也早些儿回去。”
覆着的白霜布猛然被掀开,微弱的火光忽而明亮了三分。
云晚意默然打量了四周。
三江峡么?
确也是个好归处。
秦嬷嬷边吩咐着仆妇们挂上铁球,边从铁栏杆间递了个瓷瓶给云晚意。
“老夫人心善,不过寻常安神药罢,愿夫人能走的安生些儿。”
云晚意一怔,却也没有拒绝,无外乎一死罢了。
柔声道了声谢,便接过仰首饮下,随即放下瓷瓶,倚在栏杆上,双目渐暗。
不过几息,晕沉感伴着寒意汹涌而来。
不远处的湍流声渐远渐歇,好似还有嘈杂的马踏声,哭喊声,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
丰华十年初春,若是那场匪乱不曾起,大抵她能嫁个寻常人家,安乐一生吧。
随即又是一阵地转天旋,她只觉的晃动不止,好似从悬壁滚落,撞得身子生疼。
骤然间,又似沉浸江流里,冰凉感从口鼻间涌入,浓厚到解不开窒息感,随着透骨的寒意,不断侵蚀着,似是要将她模糊的意识都凝结冰封。
……
仿佛不过瞬息,又好似过了许久。
隐约传来了沉闷的金铁敲击声,惹的人心慌。
她忽就想起,出嫁的七月,一场忽如其来的大雨,浇湿了喜锣,也是这般暗哑的敲打声。
许久后,喜轿停下,一双有力的臂膀环绕腰间,透过厚重的喜服都能察觉到灼热和坚定。
她勉力想穿过红盖头看清那人的模样,可是无论怎地睁眼,都只有模糊的轮廓。
后来,婚房里,雪晴说姑爷是心疼姑娘的,才这般不管不顾,坏着规矩也要抱姑娘出轿。
那时,她心底大抵是有些小欢喜的吧。
既已嫁予他,无论世人如何看待这桩婚事,她都会奋力心悦于他。
为他妻,便是要倾尽这颗心奉于他,哪怕出嫁前她本意不愿。
一直到,那年冬月,陆明渊领兵抄没云家,她跪在藏剑阁外一夜不得见。
才明了,从不曾有心疼,不过回护侯府名声罢了。
……
身周愈发冷了。
就连窒息感都骤然一清。
云晚意感受到了模糊的火光。
却不觉暖意,反觉得更加冷冽刺骨。
地府的灯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