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
千机楼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处在互相监视里,等级越低的越没有私隐可言,荼白坛里的低级别白衣奴仆们群居群起,互规训,相奴役,鬼刀手至少有独属自己的住处,身后有下仆,身边还有个专宠的少年妻。
住在这里面,说话都要放轻声,最好就不说话,行事看唇语或写字,几乎所有人都谨小慎微惯了,但人性总有难以压抑的小地方。
顾小灯沿着这简单的房屋摸索着,从墙壁摸索到各种家具,摸到一个镜台时来回摸,总感觉这东西有纳物空间,不等挥手叫人,关云霁就围过来了。
他那大手检查过一次,就找到机关把铜镜拔萝卜一样拔起来,随后把铜镜倒扣,灵巧地几按一掀,铜镜背面像翻书一样开了盖,露出了里面嵌装得接近全满的金珠。
一般而言,等级越森严的地方,成员按地位众计和分获,最不容藏私,也不必藏私,因为该是自己的总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却擅自用了,被发现就该被众审。
小时候养母和顾小灯聊天时说过,神也压抑不住
蠢蠢信徒们的生活渴望,哪怕有些人拼命冒险攒下的钱根本不能拿出来用,也还是会有人层出不穷地积攒下自己的一点生命痕迹。
顾小灯后来就亲眼见过多次侍奴互通金银,有使钱就有攒的,鬼刀手藏下这一面金珠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数了数金珠的数量,就像在看树桩的年轮断岁月,丈量一个剥皮易容为生的鬼刀手的命痕,小人物的大洪流。
关云霁还以为是有什么玄机,歪头看他轻声问:“这个做什么用的?”
顾小灯回神:“就是钱啊,你们缺钱不?缺的话就把这盘金珠对半分了,私下和这里的人往来时,用钱财宝物能省很多事儿的。”
“我不缺。”苏明雅也许这辈子都不曾缺过身外物,“你收着。”
关云霁也让顾小灯自己用,顾小灯摆手,从怀里掏出一枚成色极好的粉玉:“我这有玉,这样的好玉还有一十块,刚才在彩雀坛使出去就摆平了。”
最后金珠原封不动,镜台恢复原状,三人围着这朴木在外金玉其中的案几,准备想办法抓紧时间和顾瑾玉或者他的人接应上,以免夜长梦多。
关云霁当初在霜刃阁里待过,会霜刃阁的密讯,准备凭此试试寻找和顾瑾玉一起进来的吴嗔。苏明雅和其他擅易容的人收集周遭讯息,顾小灯的脑袋瓜里有点想法,他凭着记忆想尽力画下千机楼的地图,只是他的作画水准普普通通,一笔就落定,再想改动时就找不到空隙了。
眼看着他从祀神庙画废到这里,苏明雅似有似无地一叹,温柔地夺去他的笔:“你说,我来尽力描绘。”
顾小灯空了手,脑子却愈发的满。顾瑾玉喜欢画画,但手感只在中上,画不准人像,画地图、建筑与设计之类的图倒是精准熟练,楼船就是他自个画下的。苏明雅是丹青天赋至顶的老天赏饭吃,顾小灯从前见多了他笔下的天灵人杰,就是极少见他画地图。
唯一的一次,是明烛间的地图。那次苏明雅环着少时的他,徐徐轻问他想要添置什么,他受宠若惊又高兴,想法零碎,东答一句,苏明雅就西添一笔,那副画花了最久的时间,最后依此建出来的明烛间,和纸上的设计不差毫厘。
顾小灯这才想起了对方的拿手好戏,他拢了双手,拇指绕绕,轻声描绘起来,苏明雅侧耳听了半晌,笔触轻柔地落下。
关云霁从旁看着,越看越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某种怪异的默契,念头将呼之欲出时,却见一旁的顾小灯一边细细私语,一边解开了发髻的发绳,把一束长及中腰的柔软青丝垂下。
苏明雅只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见顾小灯没有凝滞地继续细述,便不停描摹。一旁的关云霁却被顾小灯的动作攫去了注意力,看着他把那束长马尾拢到身前来,一指比作小剪刀,像是要剪下一段头发。
关云霁当即想起葛东晨就有顾小灯的一缕青丝,从天铭十七年带到死。而顾瑾玉那混账东西有一大把,还是顾小灯自己割下来送给他的。
他总是在顾小灯的面前出神想他的事。
苏明雅无法长留,画满一张纸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们的房间,待人走了,关云霁的注意力还是有大半凝固在顾小灯垂下的发梢上。
顾小灯暗地里小松一口气,心想下次不能让苏明雅当着关云霁的面作画了,免得他怀疑起来,和苏明雅出现不必要的敌意。他一边想着,一边拢着头发和关云霁借小刀,关云霁的眼神就变了:“你要剪头发?”
顾小灯点点头,用一指咔嚓咔嚓比划:“我想剪一小段下来,我挽一个结绑好。”
“给我?”
“……当然不是。”
关云霁登时不满:“那给谁?”
顾小灯摸摸鼻子,靠近他耳边细细解释:“我想让你转交给高鸣乾,试试碰碰运气……”
关云霁听罢他的打算,不乐意得要命,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