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铭十七年,除夕,尚书府关家上下皆人心惶惶。
家主关尚书高坐明堂,接连二天开府库,遣众妾,散众仆,藏众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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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前的冬至,老皇帝驾崩,留下了长女掌帝位、其余子女皆为王辅佐的遗旨,倘若遗旨昭告天下,长洛至多便是暗流涌动。
但先帝遗旨偏偏被扣,不予昭告。
一夜之间,苏贵妃与膝下所出的四皇女被禁足受囚,关贵妃被绞杀宫中,所出的二皇子高鸣乾被迫起兵反出宫门,长洛走向了四分五裂的明面狂澜。
混世贪色以求蒙混太平的关尚书只能眼睁睁看着亲姐死、亲甥叛。
一朝天子一朝臣,关家在老皇帝在位的近二十年间备受芥蒂,兵权被削二十年,手头只有文臣书生,世道太平时可争笔墨,世起兵乱时只能祈求自保。
关尚书因美妾众,故而子嗣美丽者多,这些子嗣含苞待放时便被关家送入其他世家为妻为妾,广联姻亲。养美千日只为这一时,但就在二天前,一列外州顾氏骑兵踏入长洛,挨家挨户杀关氏族人。
为首的顾瑾玉号称高鸣乾下落不明,必定是仍然潜藏长洛之中。
外放的关氏族人头颅一个个盛进匣内,络绎不绝地送进被围府的关府内。
满城噤若寒蝉,关家阖府困兽惊惧。
关尚书试图修书向新女帝示弱臣服,和向镇北王顾琰求助,但女帝无视,而顾家回复的是一封陈年密藏的诬陷书,名曰【关某上告安家私贩烟草举罪书】。
诬陷书陈旧黄皱,背面贴着一沓索命书,整整十六页,写满了安氏当年无辜受死的全员名单,每一个名字都用朱笔所写,戾气怨气冲天,落款是“安若仪”二字。
关尚书便知道,经年宿仇,今日难善。
穷途末路,唯有死路。
今日是除夕,午时将至,关尚书在明堂中遣完了一批老仆,焚烧为官二十多年的秘记时,明堂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关尚书转头一看,干皱的手就被火势燎到了。
“云霁!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跟着葛家的军队出城了吗?”
他那唯一的嫡子,昔日趾高气扬、傲视满京的大少爷关云霁,此时鬓发散乱、衣衫蒙尘、脚步虚浮地迈了进来。
“父亲,”关云霁很久没这样叫过生父了,“葛家降了,女帝保他们了。”
关尚书的手迅速浮现了一个燎出的血泡。
关云霁踉跄着走过来:“女帝保他们,不保关家,刽子手是顾家……是顾瑾玉。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就只能等着被灭族吗?”
关尚书沉默地继续焚烧官志和账册,明堂里只有一对多年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的生疏父子,唯有二人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和焚烧余烬的呛人气味。
关云霁在无常一步步逼近的窒息和恐惧当中率先败下阵来,他双膝一软,跪倒在了明堂高高挂着的那块“正心德信”的匾额下。
他泪流不
止地向关氏亡灵、生者谢罪:“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当夜能拦下表哥,如果我能护住顾小灯……顾瑾玉就不会疯了似地不肯放过我们了……”
他崩溃地在悠悠飘飞的灰烬里叩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关尚书双手发抖,他也许不能理解关云霁口中的顾小灯是什么事,但他能感觉到关云霁铺天盖地的负罪和悲恸。
关尚书想告诉他,让关氏一族走向覆灭的罪魁祸首是你父亲我,是我年轻时争名逐利,党同伐异,二十年积孽的恶果。
而你关云霁,不过一个十八岁的公子少爷,你能夺多少晋国膏腴,才能福泽阖家,你又能积多少业障,才能祸及九族。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这位为非作歹一生的荒唐父亲想疏解儿L子心中的万丈自罪,还想尽力挽回一点父子之情,但他们终究横亘了长达十几年的两看相厌。
关尚书只来得及生硬地喊一声“儿L子”,明堂虚掩的大门就被一只沾满血腥的军靴踹坏了。
关云霁猛然转过头,只见大门四分五裂,门外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一个血雨里出来的顾瑾玉。
“云霁啊,跑那么快做什么呢。”顾瑾玉手里提着新换的长刀,明亮无尘的刀尖擦着地面刺耳地刮着人的天灵盖,“瑾玉还有很多话想问你,还有很多旧想同你叙的。”
关云霁今天早上就看见了顾瑾玉在马背上杀人的模样,此时再见他,绷紧的神经在逃跑的本能和保护生父的道德伦理之间选择了后者,他狼狈地膝行着冲到生父面前,发着抖抽出贴在袖中的蝶翼刀,用这二寸刀刃,妄图和顾瑾玉的二尺长刀对峙。
顾瑾玉轻柔地叹息着一步步走来,端着一副似乎悲悯的神色:“你怎么可能拦得住我呢?你一个文臣之子,一个在广泽书院温酒温诗书的大少爷,一个目下无尘,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