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神识,听殿外内侍的对话声隔窗飘入。
他手脚皆戴着重铐,随着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些微挪动都有些困难,大多数时候,都只蜷在一个地方不动。
谢琅可能也要不行了。
这是卫瑾瑜从内侍寥寥数语中得出的判断。
他没见过健康明耀的谢琅,但昔日从旁人描述中,隐约能想象昔日的北境军少统帅,筋骨如何强健,体力如何傲人,意气何等风发。
单枪匹马,可拉得动百石铁弓,于万军丛中斩杀敌虏首级的北境军少统帅,有朝一日,竟会和他一般,因为身体不堪负荷,过劳而亡。
何其荒唐可笑。
正如他们这桩荒唐可笑的婚姻一般。
吱呀一声门响,发出如同某种陈旧乐器的声调,冷殿大门被人从外推开,秋雨混着泥土气息穿堂而入,满殿白色灯笼都簌簌摇晃起来。
一道身穿鼠皮披风的人影走了进来,在离竹席半丈的地方站定,掖着手,尖细着声唤了声:“君后。”
冷宫即使没有多少守卫,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卫瑾瑜没有抬头,冷淡道:“不要如此唤我。”
对方从善如流。
“是,三公子。”
视线往下一扫,不由落到素色广袖下,那被镣铐锁着的纤细手腕上。
沉重乌黑的铐,紧扣在光洁纤白的腕间,仿佛毒蛇噬咬着某种鲜美可口的食物,接口处,不少地方都磨破了皮,甚至结了痂。这副镣铐,由新君谢琅亲自赐下,据说就是当年新君在昭狱里戴过的那一副,是昭狱镇狱之宝,重数十斤,专用来锁大盗的,长年累月戴着这么副怪物,寻常武夫都绝不会好受,何况这么一个文弱公子。
真是惹人怜惜呢。
如此姿容,如此样貌。
换作寻常人,定要金楼玉阙娇养着,哪里舍得如此折磨。
可惜,谁让这好好的人身上烙着一个卫字呢。
卫氏奸猾,上京城破时,掌权者及主要男丁皆逃匿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么一个余孽,新君一面命监察司全国搜捕,一面封此子为君后,关在这冷宫中,冷待磋磨,就是让此子代替整个卫氏,向谢氏满门谢罪。
“咳。”
卫瑾瑜抬袖,再度掩唇咳了声,带起一阵锁链撞击声。
他缓了缓神,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到来人绣着金线的蟒袍袍摆上,这样形制的朱色蟒服,只有内廷总管才有资格穿。
“我记得,我与他之间早已两清。”
卫瑾瑜收回视线,冷冷道。
来人没立刻答。
因随着那病弱公子动作,不经意看到了素色广袖下,一闪而逝的一点朱红。妖娆若红豆,闪着诡异光泽。
那是……
来人心头莫名一跳,有意细看,却不可得了。
卫瑾瑜的话,将他思绪拉回。
他掖手一笑,道:“公子言重。这回奴才过来,不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卫瑾瑜默了默:“有事直言吧。”
“公子爽快。”
来人一拍掌,立刻有内侍捧了一个托盘躬身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紫色蟠龙纹酒杯,杯中盛着酒液。
来人指着那酒。
“这是陛下赐给公子的酒,请公子饮了吧。”
卫瑾瑜终于抬头,看着那酒,半晌,嘴角扯出一抹凉笑。
若非方才无意听见了那两名内侍的谈话,他可能会信。
然而现在,谢琅自身都难保了,怎会有闲情赐他酒。
即使是鸩酒。
只不过,他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就算没有这杯酒,也撑不了几日。
殿外秋雨霖霖,淅淅沥沥,带着一股子萧索和衰败气息。
“放下吧,我会喝。”
卫瑾瑜听了会儿雨声,淡淡道。
来人很满意道:“公子是聪明人。”
示意内侍把酒放到地上,保证卫瑾瑜伸手就能够到,就要转身离开。
“他答应过,让我回金陵的。”
走到殿门口时,后面突兀响起这么道清润略带哑的声音。
来人愣了愣,半晌,道:“金陵毕竟是异乡,卫氏根基在上京,公子切莫多想了。”
他推开门。
“卫氏的密道,和那块玉佩,你的主子,至今仍未寻到吧。”
清润语调再度响起。
来人霍然转身,惊疑不定望着冷殿深处,那道清雅身影。
卫瑾瑜启唇,声音轻柔而冰冷,带着报复:“可惜了,找不到这两样东西,他永远无法走进太仪殿,永远无法安睡,也永远无法真正替新君报仇雪恨。”
烛火笼罩着一方狭窄空间,那空间里,卫瑾瑜已执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