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一行人走进来后, 皇上挥了挥手,场上的舞姬拢着水袖退了下去,丝竹鼓乐声也暂时停了下来。
他到京都之前, 用银两打点了同他一起回来的使者们, 他说自己看着太过年轻俊美,害怕受到皇上的轻视,想给自己粘点胡子, 使者们拿着银钱笑道:“徐小将军自便。”只要他们带回来的人是徐之就行了,他想弄点胡子也由得他。
今日他在驿馆收拾整顿出来后,使者们看着他的模样都惊呆了, 他将皮肤涂得蜡黄,脸上粘上一圈胡子, 又将剑眉粘上了粗厚的眉头, 他问:“怎么样, 我看着帅气多了吧?”他在宫中待了大半年, 担心被人认出来, 故而打扮了一番。
使者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点头附和, “徐小将军英武非凡。”
云水走到皇上跟前,跪地叩首, “末将徐之参见皇上。”他又恭贺皇上寿辰,命人将徐仲准备的礼物搬了上来, 是一批西域运来的珍奇器玩。
皇上看徐之态度恭敬,年纪轻轻怎么长了一圈络腮胡, 召使者到近旁来问话,使者笑着说:“徐小将军怕皇上看他年轻瞧不起他,故意打扮得老成一点。”
皇上听后哈哈大笑, 他喜欢这种讨好他的姿态,命人给徐之赐酒、赐座。
林绿萼抓起一旁的六菱纱扇遮住了自己的脸,她喷茶水出来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但实在控制不住面上杂乱的表情,她怕自己一直盯着他看,引起皇上的注目,又怕自己脸上的笑容像花一样绽放,在这安静的时刻显得奇怪。
杨昭仪已喝得小醉了,面色驼红,侧身用胳膊撞了她一下,“你看着好奇怪,你认识他吗?”
宁昭媛一下就发现徐之是云水了,她胆颤心惊地拉住杨昭仪,揉着手中的骰子说:“你少说话,还玩不玩了?一直喝输不起了是吧?”
杨昭仪哼一声,抓过骰子在手里甩,“我一直猜错是因为我喜欢喝酒,借这个由头多喝两杯罢了,我开始认真了。”她手捏成拳,嘴里喊着,“大。”
她手掌缓缓摊开,无奈道:“二点,小。”
宁昭媛叹了一声,拍她的肩膀,“好歹让我喝一口啊,两壶酒被你一个人喝完了。”
林绿萼将六菱纱扇往下放了一点,不敢看向云水坐的方向,眼带笑意地盯向母亲,抬了抬眉示意道:你知道他要回来吗?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林夫人摇头,瞥了林相一眼,又看向林绿萼,努了努嘴:我不知道啊。
林相举杯,白皙的脸庞上带着醉酒的笑容,“听闻徐小将军初出茅庐便将田丙斩于马下,少年英雄,我敬你一杯。”
云水举杯回礼,又代徐仲向皇上敬酒,再次祝贺皇上寿辰安康,说了一堆讨喜的话。
皇上对他的奉承颇为满意,胡须翘起,笑道:“召你回来,本想让你去兵部任职,但是燕尚书乞骸骨归乡了,兵部的事暂时由林相在负责,是吧林相?”
林相行礼,自谦道:“微臣蒙皇上信任,但实在年岁渐长力不从心,皇上还是得尽快选调合适的人选接管兵部尚书之职。”
皇上点头,对徐之说:“你先在徐府住着,等林相将兵部的事务熟悉了,他再给你安排差事。”
林相的笑容顿了顿,他属意云水在兵部的车驾清吏司当个主事,掌管马政与驿传等事务,够清闲又不会碍事,但是此刻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免得其他人说他排挤他。
他近来心情愉悦,燕尚书在女儿死了,儿子失踪之后,终于乞骸骨归乡了。
他厌恶燕尚书,燕鸣在前朝的时候是中郎将,掌管都城禁军,殷牧昭打到京都外的时候,燕鸣率先背叛了哀帝,那时哀帝的密探截下了燕鸣预备传给殷牧昭的投诚信。
哀帝病重,太子年幼,叛军已打到城外,即使这个时候除掉有叛心的燕鸣,前朝也难以苟全。哀帝将他召到塌前,告诉他在这封燕鸣的投诚信里,加一封林家的投诚信,求林志琅保住太子殿下的命。
那夜林志琅回去之后,眼见即将国破却无能为力,还要背叛自己过往的清高投降反贼,他悲痛欲绝,嚎啕大哭。林夫人安慰了他一番,冷静下来思索,以山林居士的名义给殷牧昭写信让他接受投降之人,之后第二日林志琅再送出了他与燕鸣的投诚信。
他是假投诚,燕鸣是真投降,他将那时的痛苦挣扎都怪到了燕家头上,这些年他无所不用极其的获得皇上的信任,又架空燕尚书的权力,让他女儿心爱的人被皇上杀死又痛苦进宫。林绿萼被算计进宫,燕明冶悲愤地来相府中看望林绿萼,他却借机悄悄告诉他:你在京都举步维艰,不如去边关投靠逸阳王,海阔凭鱼跃。
燕家遭受的种种磨难,林志琅自认都是他的功劳。
但他也是为了报复,报复燕鸣的不忠与背叛。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他也在想,如果当年没有假投诚,清清白白地随那些忠臣们一起死了,那也不用做这么多坏事,汲汲营营的苟且偷生,自己越来越恶,他不愿承认是自己贪恋权力的欲望作祟,所以将自己错误的源头怪到了燕家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