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卿专程在他跟前提起这个儿子天生福相,仅凭他的样貌打扮,岂能在九个儿子中脱颖而出,入了赵鞅的法眼?
赵毋恤想了想,“那只能说我在该傻的时候傻,该显露本领的时候绝顶聪明。”说完,又觉太过矜夸,羞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赵鞅再次大笑。这是他第一次发觉,这个身材像莽汉,气质像农夫,外形和自己半点都打不到关系的儿子,忽然化身稚嫩傲气的少年。
“言过其实,不过是搏父亲一笑,切不可当真。”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赵鞅认真说道:“父子间居家和乐,闲谈逗趣,何必在乎真假。”
严肃了大半生的赵鞅,因为身体不适生了月余闷气,经由两次大笑,忽然领悟到,从前凡事太当真,不过是自寻烦恼,庸人自扰。
无论是对待卫国,或是更早对邯郸午的处置,问题大都出在他自身。强烈的控制欲让他对事情的结果要求十分严格,必须严丝合缝跟他的预期匹敌,否则便要祭出大招。
可是,事实证明,冥冥之中总有无形之手任性的搅局,至于在哪个环节,以何种方式干预,并不会敲锣打鼓的提醒,也不会有预兆降临提供暗示。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是赵鞅病倒卧榻后反复思考总结得出的最深刻的体悟。于己,只要竭尽全力,问心无愧,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不要做过多的预设。
好比眼前这个儿子,初次见面以为是仆役的孩子,谁想到竟是自己的骨肉。初看以为只是个武学良材,教授几课下来,发现他识字断文也领悟很快。虽然生活仍有诸多不如意,这个儿子算是意外的惊喜。这么一想,有得有失,很快释然。
“父亲似乎看开了许多事情,可喜可贺。”赵毋恤的观察力过人,随着接触的深入,父亲细微的变化他都能感受到。
“一味执着,只是累人累己。到我这把年纪,你也会有这样的觉悟的。”赵鞅淡淡说道。
“依孩儿看,人太年轻,很难不执着。”赵毋恤似乎颇有心得。
“哦?说来听听。”赵鞅很有兴趣。
“人在年少时,渴望建功立业,有一番作为。若是不执着,所有事情浅尝辄止,定是一事无成。相反,若是已到贻养天年的年纪,仍然热衷权位,什么都不想舍弃,就会被视为固执刚愎。”赵毋恤说完,迎视父亲的眼光虽然坦然,心中却有丝忐忑,生怕父亲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