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走到昆玉殿来了。她怔了怔,心下忽生酸涩,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她明白她这烦闷从何而来了。是从皇后赠伞,想起了许多年前有一回,那人也是这般,拿着伞,絮叨着,天热,不打伞中了暑气,殿下又要难受了。
明苏一走,郑宓只觉得心也跟着空了下来,惶惶的,没个着落。
她确实大不一样了,内敛了许多,也倨傲了许多,不易亲近了。她从前是很谦和的性子。郑宓没觉得如今的明苏有什么不好,却很心疼她的变化。
一个人要有怎样的经历,才会如此,性情大改。
她心里存着事,在殿外干等着,也不如何煎熬。又过了一会儿,殿门再度开了,这回是皇帝宣召皇后觐见。
紫宸殿内里的华贵较外头犹盛,件件陈设俱是珍宝,处处所现皆是奢靡。
郑宓小时候跟着姑母来过紫宸殿一回,那时的紫宸殿并非这般模样,要温润质朴得多。
皇帝侧倚在窗下的软榻上,他身旁矮几上散着基本奏折,像是随手丢的一般,听见声响,他瞧了过来,脸色淡淡的。
郑宓定了定心,先行大礼,极为郑重地跪拜下去,口中道:“臣妾恭请陛下大安。”
“皇后免礼。”皇帝的声音传来,威严而沉厚。
郑宓咬紧了牙关,她想起郑家满门惨死,想起祖母临终前,对她说:“宓儿,你可要想好了,活下去,可比死难多了。”
她点头,说:“祖母,我想好了,我想活着。”
祖母没再说话,只是怜惜不忍地看着她。
第二日,祖母便带着阖府的女眷在郑府的正堂上吊死了。她亲手将尸身解下来,苦苦哀求看守的差人,求他们将尸身收敛,哪怕只是几张草席也好。
可他们却任由尸身在堂上晾了三日,三日后拉去了乱葬岗,将尸身喂了野兽。
差人都是奉命行事的,她不怪他们,却不能不恨下令的人。
“臣妾来向陛下请罪。”郑宓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镇定,甚至还饱含懊悔。
她将涌上来的泪水压了回去,伏在地上,生怕一抬头,便被皇帝瞧出了她眼中的恨意。
皇帝却以为她在恭敬认错,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你知错了?”
“臣妾知错。”
皇帝笑了一声,却听不出是什么意味,道:“起来吧。”
郑宓再拜:“多谢陛下。”方由云桑扶着起了身。
皇帝随手自矮几上拣了本奏折拿在手里,道:“你既知错,朕便既往不咎了。”
云桑一喜,郑宓也顺势露出喜意,想了想,又表现出感激,福下身道:“多谢陛下大度。”
皇帝似有话说,但看到皇后面上的感激,他忽然失去了开口的兴致,道:“你退下吧。”
云桑惊讶,没想到竟这般容易,陛下甚至不曾提一提皇后娘娘错在何处。
走出大殿,郑宓深深地吸了口气,只在殿中待了这一小会儿,她便觉沉闷得很。
凤辇就停在玉阶下,她不欲立即回去,便挥退了宫人,只带云桑,信步走走。
云桑几度欲开口,只是见皇后的神色静默,不像想说话的样子,便将话吞了回去。
郑宓知道她想问什么,为何皇帝半月前罚得那般不留情面,可眼下却宽恕得如此轻易。
郑宓依旧不知皇帝与棠玉间有什么冲突,只知那必然极为严重,否则棠玉也不至于身死。但她想,前度与他抗争,不顾他皇帝之尊,毫不退让的人,今番却不止认错,且还感激他的宽恕,全然没了先前的激烈,皇帝会是什么心思?
必是意兴阑珊,仿佛一拳打在了空气里,没有与她再多言的兴致。
如此,皇帝原本因皇后性情激烈而产生的些许兴味也一并消失,想必来日也不会对她过多关注。
只是这么一来,帝后究竟为何争吵也不得而知了。
郑宓暂且顾不上这个,她在想如何方能接触五年前的旧案,为郑家洗刷冤屈。
她想了一圈,却是极难,皇帝并未荒怠政务,且不信她,必不会容许后宫干政。她连前朝都去不了,更不必说接触朝务与大臣。
但郑宓并不气馁,她转了个思路,或者可借助皇子争储。
她虽无权无势,但后位便是她最大的依恃,皇子欲主东宫,皇后的支持也极为要紧。
郑宓便顺着这条路想下去,倘若真要掺和争储,那是选五皇子,还是三皇子?
这两名皇子,她都知晓一些,只是不知过去了五年,这二人,还有这朝中的局势,起了多大的变化。
金乌西渐,热意依旧,但夕阳的光芒却柔和的多。
郑宓一面思索,一面信步而行,眼前的景物忽然熟悉起来,夕阳下的昆玉殿仿佛披了一层温柔的光,记忆中金灿灿的琉璃瓦,在夕阳余晖中柔和起来。
竟是到了这里。
郑宓忽而恍惚,不由自主地朝前,踏上殿前的台阶。
昆玉殿日常是无人来的,只偶尔行宴,宴饮前方有宫人前来收拾。于是台阶两侧已长出了荒草,竟使人生出荒凉凄清之意。
郑宓步上台阶,行至殿门前,正要推门,里头传出了明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