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着些用。
于是家里就捉襟见肘了。要熬过这几月的干旱谈何容易。宋桃夭晚间没有点灯,将两个女儿哄睡着后,静静的等着折松年回来,想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别人家的命是命,她两个女儿的命也是命。这干旱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过去,家里必须要有存银,要有粮食才行。
但等了一晚上,折松年都没有回来。宋桃夭一直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僵硬得厉害。
天亮了。
天亮了,折朝烟睡醒惺忪的爬起来喊她,“阿娘——你怎么了?”
宋桃夭便周身打了个寒颤,将折朝烟紧紧的搂在怀里,“烟烟,阿娘以后要给你选个好夫婿才行,不要像阿娘一般。”
折朝烟心慌起来:“阿爹不好吗?”
宋桃夭哭起来,“不好,他一点也不好了。”
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折松年不仅当晚没有回来,过了三天他才在晚间打开了家里的小门。
他一身的泥沙,一边说话一边抖衣裳,“桃夭,家里还好吗?外头又死了不少人,我昨晚上去安置他们的家人,一个个的面黄肌瘦——”
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妻子正在冷眼瞧着自己。
折松年很多年后还会想起这一幕。也就是从这日开始,他们再不是当年的恩爱夫妻,而是开始了无休无尽的吵闹和争端。
如果能重活一世,他一定会告诉彼时的自己,听她的话,听她的话,一定要听她的话。可是当年他还年轻,并不知晓半生回首,身边无亲人的痛,他只缩了缩脖子,讨好的递上了自己的银子。
“桃夭——这是周家兄弟还的,他这次出城去当兵了,得了好些赏银,一回来就还了我,你看……”
但妻子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边,眼神里面的光越来越弱。
她说,“折松年,你以为,我是你这般的人吗?”
她一双手的拳头攥在一起,低沉着声音吼道:“你以为,我看见你拿回来的银子就会感慨人心良善,会感慨这世道人人都是有借有还,等我们有难时,他们也会借银子给我们不用我们还吗?”
折松年被她这般的神色吓唬住了,小心翼翼的向前,“桃夭,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宋桃夭气得心肝疼,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吓你——吓你是这般的吗?我要是吓你,我便如同你一般,三天三夜不回家是常事,我要是吓你,我就带着闺女和其他的男人走了,我要是吓你,我会将家里这座宅子也卖掉去施粥,去做我的大好人。”
她泪眼涟涟,恶狠狠的看着他,“是我拖累你了,折大人,是我们母女三个不懂事,没有将自己卖掉给你换来银子,让你去施舍给那些穷苦的人。”
她哭着摇摇头,冷笑起来,“折松年,你既是活佛转世,为什么还要娶我,你心怀云州百姓,难道我就不是云州人?你怎么不看看我,不看看我们家里也快没粮了,不看看我们的女儿,今年可买过新衣裳,可吃过大米饭……”
她哭着骂道:“你什么都知道,可你的一双眼睛只知道看外面,我们的死活你就不管了。”
折松年便心慌意乱,不断的道歉。但这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宋桃夭觉得自己的心已死,不再为他的道歉而宽慰,不再为他借出银子而恼怒,不再为他收回银子而欢喜。
她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开始后悔了。
人不能后悔,一旦后悔,便是万劫不复的另外一个开始。此时没有和离的说法,她也没想到和离上去,但她不幸福了。
她开始想,要是没嫁给他该多好,要是当初嫁给了县令的儿子那该多好。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半夜里都是哭醒的。折松年真的被吓着了,他也不敢往外面去,日日到点就归家,再碰见有人借银子,硬起心肠也要拒绝,但也有拒绝不了的,比如说前街的孩子在街上被马踢了,小小年岁腿就断了,必须要吃药才能活下来。
那么小的孩子,都是一个镇子上面的,他看着孩子长大,还叫他一句叔,他不可能冷眼旁观。他的银子又借了出去,他怕回家,又不敢不回家,于是踌躇得很,在巷子口碰见了周家兄弟和他的儿子。
折松年问他:“如今你厉害了,成了征战沙场的兵,将来一定会做将军的。”
周兄弟哈哈大笑,“希望如你所说。哎,我也是没办法,之前家里还有点家业,可也经不住这一次又一次的风沙和干旱,我爷爷那时候家业还算大,到我父亲手里就少了一半,再到我手里,竟然没有家业再能传给儿子,前段日子真的是捉襟见肘,还要向你借银子,想来想去,云州的男儿,还是要去当兵的。”
折松年就叹息,“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朝廷还要每年往这边送人。”
周兄弟就更加不明白了,但是他理解折松年的叹息,因为他家祖宗就是云州卖伞的。
小时候看着连绵不断的大太阳,他很想问一问来云州卖伞的祖宗到底是缺了哪根筋。
折松年就笑起来,然后一本正经的道:“可是,再是干旱的地方,也是会下雨的。下雨了就要伞,伞平日里可以不用,可是一旦下雨,就得要用伞。不然也会生病,病了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