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比她生活的世界要可怕得多,天是雾蒙蒙的,好像永远散不尽烟尘,形貌四方的规整建筑直直地插入天空,这样高的建筑,不知道是怎么造起来的,累死的工匠或许都能够堆满一座山头,住在里面的人难道都不会害怕吗,万一从上面掉下去,那也太可怕了。
不过能居住在这样的房屋里的,一定是权势滔天的大贵族,有无数的仆从环绕,应该也不至于从上面掉下来。
至于那些又滑又平、硬邦邦的道路,还有在路上奔跑的怪异铁盒,明亮闪烁的灯火让她目不暇接,她迷醉地看着光洁的落地橱窗,以及立在橱窗旁红蓝两色不停转动的透明圆筒,满街错落起伏的音乐挑动着人的耳膜,而她居然找不到那些乐队身处何方。
无论是她生长的乡间,还是伯爵的幽森的城堡,乃至后来被送往瓷玫瑰,她所见到的都是类似风格的景色,泥泞的道路,边走边拉屎的马匹,恶臭熏天的街道——中世纪的城市卫生状况并没有多好,作为交通工具的牛马很少被清洗,粪便都是随意地拉在路上,居民们也习惯于将排泄物直接倒在街道上,许多年下来,堆积起来的秽物如山如海,平时行走就已经足够困难,到了雨天,那种恶心更是令人作呕。
这里有芬芳花树,哪怕是道路两旁都有茵茵绿草,看起来也不需要在污臭黏腻的粪堆里艰难跋涉,甚至连空气都隐约有清新的甜味,但是……身穿碎花长裙、黑发黑眼的华夏女孩有一头漂亮的长发,笑起来脸上一侧有个可爱的酒窝,她提着自己的裙摆,轻快地旋转了一圈,一举一动都透着典雅动人的美感。
但是,她还是很怀念那个又脏又臭的、属于她的世界。
人心总是贪婪的,自从她从蒙昧中模糊地醒来,第一次知晓自己原来只是别人笔下的玩偶,她就发了疯似的想要出来,外面多好啊,有广阔的世界、数也数不尽的新鲜东西,而且没有人能再操纵她,那个黑暗、扭曲、填塞恶意的人生,竟然只是用于消遣的故事。
等到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故事,终于如愿以偿出来了,她又觉得,外面似乎也没有这么好。
没有熟悉的人,连语言也有些陌生,他们的衣服、行为习惯都与她不一样,她成了个误入别人世界的陌生人。
她不喜欢这种被孤立、被排挤的感觉。
所以当她一点点切割着那个老男人的身体,百无聊赖地听着他惨叫,交代那些可有可无的“计划”时,她未曾有丝毫动容,什么权力斗争,跟她有什么关系?直到他在剧痛和死亡的恐慌中说出了两个新名词。
异端仲裁庭,终焉议会。
披着血红婚纱的新娘第一次饶有兴趣地抬起了眼睛,用血淋淋的手抓起男人的脖子,让他的脸贴近自己:“你刚才说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被活剖的痛苦折磨得神智不清的中将先生有问必答:“怪物!黑洞里出来的怪物!他们一起弄的两个组织!”
他哭的眼泪鼻涕糊在脸上,也不管自己说了什么,反正只要这个女人不要再碰他,他说什么都不在乎:“……他们在互相斗争,我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但是他们关系很糟糕……不,也可能有别的什么,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可以让你离开这里!你想去哪里都行!求求你——”
女人艳红的嘴唇撇了撇,嗓音轻柔缠绵:“回答错误。”
“啊啊啊啊——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男人痛哭流涕起来,一张保养得还算良好的脸蹭在地板上,粘稠的鼻涕在地上涂出了一圈亮晶晶,他哭得狰狞又丑陋,牙床里一个蛀牙都清晰可见。
“我要怎么找到他们?”
“……”听到这个问题,倒霉中将哭得更厉害了。
他要是知道,还至于被派出来做和高卢的联络员?现在全世界都在找那两个组织的成员,可硬是一根头发都没找到,他何德何能知道他们在哪儿?!
但是他不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他这么说了,这个女人肯定会直接杀了他的,不,不只是杀了,她会把他切成两半。
想到这里,他摸索着去捞住自己从腹部破口里流出来的肠子,用尽了毕生的演技回答:“在华夏!在华夏的首都!那里是他们的大本营!”
这就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新娘舔了舔血糊糊的手指,快乐地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将那些血呼啦喳的东西扒拉出来,一边清理这个新得到的人偶塑像,一边想,华夏……那是什么地方呢,她只在酒馆诗人的嘴里听过这个遥远国度的名字,听说那里盛产香料和黄金,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她的同胞们,就在哪里吗?
和这个世界同样格格不入的朋友、同胞、无血缘的亲人们,他们就在那里吗?
她慢慢裂开被血沾湿的嘴唇。
在“借用”了不知道多少个人的身体后,她终于成功抵达了这个只存在于传闻里的古老国家。
出乎意料的是,那天那个恐怖目光……似乎也是从这个方向投来的。
那会是她的同胞之一吗?
那种恐惧的余韵还有一点点微末的余韵残留在她心里,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这种恐惧变成了一种催动肾上腺素快速分泌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