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若不是见证了千万场悲欢离合,在漫长的时光中百无聊赖,相信您也不会有底气说出这番话来。”
“呵,人类对子嗣的追求还真是比任何种族都病态得无以复加。时至今日,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愚昧之人,折腾自己,折腾别人,甚至四处给各路邪神烧香祈愿。人总是不长记性,健忘得令人发笑。够了,已经可以了,人间的人类已经多到连阎罗魔都感到厌烦了!”
鬼仙姑的指尖有序地轻击桌面,循环往复。
“那位大人……不正是希望人类繁荣兴盛吗?”
朽月君将一口白烟徐徐渡到她脸上,一股甜腻的怪香扑面而来。接着,她将烟杆微微从嘴边挪开,眯起眼道:
“你在开玩笑吧?就连那位大人,也觉得人类泛滥的程度,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其他物种的生存。而且,你们人类——这么久以来,是不是将那位大人的定位搞错了?真是傲慢的种族啊。凡人也是,仙人也是。你们这样修仙之人,我见了太多;坠入魔道的,也并非仅你一人。修习仙法,得道飞升,要求此人或妖物心无杂念、无欲无求。可实际上,追求长生不老不正是最大的贪婪吗?”
被谴责之人轻轻摆手,将这阵甜得发慌的烟雾驱散。鬼仙姑并不恼怒,只是轻松地说:
“你分明也在不明白老朽初衷的情况下,做出了独断的发言。不过,我宽恕你。”
“何时需要你,来宽恕我?”
朽月君将“你”与“我”两个字咬得很重,同时用烟杆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鬼仙姑并不计较她这无礼的举动,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话说回来,世间情动,自是由人解读的。或许是一瞬的冲动,一时的激情,一眨眼的杂念……也或许是忠贞一世的承诺。有天生一对的人幸运地相遇,举案齐眉和美一生,白头偕老;也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丝白发磨合一生,磕绊地走到尽头;更有爱恨情仇交织灼灼,干柴烈火你死我活,直到入土之日方才安宁。人间很大,时间很长,只要你多看一点,再多看一点,终有一刻,你一定会为那些怦然的心动与永恒的誓言驻足落泪的。那时,你再谈什么麻木才算得上迟。”
“男男女女,相互约定,又彼此背叛,乐此不疲——我看腻了,没兴趣了解更多。那些转眼便成谎言的誓言,不听也罢。何况人的生命太过短暂,蒲公英般随风即散。来来回回的海誓山盟,真是无止无休。”
“亦无怨无悔。”
接下来的空气安静到了极点。店内店外空无一人,鸟啼虫鸣是一声没有,连风也从未起过。不仅是空间,就仿佛时间也一并凝固了,她们二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与空气牢牢地固定在一起。这方天地安静得令人能听到血液流过自身四肢百骸的声音,但好像没人介意。
良久,朽月君发出一声轻叹。
“真有意思,还轮到你来教育我了。”她将烟杆倒过来,在桌上磕了磕。青白的灰烬落在桌面,只消呼吸间便能融到风里。“不过我不讨厌你。你似是把自己当人,却又不把自己当人,像个承认自己是怪物的怪物。”
即便如此冒犯,鬼仙姑仍不介怀:“像这样评价我的,你也不是第一个。不过,我自认这些字句并无褒贬之意。我也愿意相信,你只是单单阐述你之所想的直率罢了。”
“哟,真难得你这么想——但诚然。我呢,倒是很期待你这怪物口中的那日到来。”
“您说的要是真心话,那便更好。”
“我和你打个赌吧?”她收起烟杆,“你我有生之年,我究竟能不能体会到你所谓的……了解人间情爱的乐趣。看样子,你觉得我还不够懂呢。”
“您从未懂过。”鬼仙姑笑着说,“但您想赌什么?我有些兴趣。”
“飞蛾赴火的愚拙,我当然无从理解。至于赌什么……倘若哪天我为此落下一滴眼泪,那便算你赢了;若是直到你我一方神形俱灭,我仍坚持我的态度,便是你输。”
“听上去倒也颇有乐趣。那么,筹码是什么?老朽两袖清风,空无一物,怕是比不上您千百年来积累的东西。”
“我也没什么家当,”朽月君耸耸肩,“我可以把这方青莲镇输给你。虽然它如今空空荡荡,也不是我自己的东西,但时至今日确乎也是我的重要之物。它是难得清净且干净的避世之所,你可莫要小瞧了它。可我若是赢了……”
朽月君微抬起身,身子朝前向她逼近了些。不知何时,桌上的一切碗筷饭菜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独留二人各自面前的茶杯。鬼仙姑一动不动,任由她迎面靠近。
“你得把你的影子给我。”
“唔,这确实也算得上我重要的东西。过去,向来只有我收割影子的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给谁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朽月君坐了回去,端起杯子。
“但我拒绝。”
鬼仙姑的发言太过突然,说得朽月君措手不及,竟一时失控捏碎了茶杯。碎片嵌进了皮肉,但她并不觉得痛,只是任由猩红滚烫的血顺着碎片与指缝的纹路,一滴滴落在桌面,仿佛开出了一朵朵醒目的红莲。
“哎呀……为表歉意,我给您看个手相吧。”鬼仙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