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青萍山霜雪未解,云雾随风飘荡,袅袅升腾,如梦似幻。
青云门六峰美轮美奂,桃花自山脚一直开到山巅,整个过程会持续到初夏。
人间凡尘之地。
草坪青青,清水河畔杨柳抽嫩芽,一片生机盎然。
若在往年,这般田园风光,乡野之间必然已有耕牛来回犁地了,可如今的青云镇,虽然有人来人往,却大多神色慌张,荒芜的地里,只有桃花草木相依,春草雨露,本是生机勃勃的时节,偏偏四处透着凄凉。
背上背着剑匣,趴着个小姑娘的少年好似外出归来,他走得不急不慢,趟过那一条潺潺流淌的清水河,也站在古老的旧桥上东张西望。
青云镇已经变了模样。
但他记忆里的故乡,深深地镌刻在血液里。
还是如当年一样。
近乡情怯。
心跳依旧会莫名的加速。
偶尔有镇上人走过时,他都会靠边一些,很礼貌的让行。
有好几次,他路遇了当年的邻居叔婶们,可惜,故人容颜已苍老,他纵有相识之心,喊了一声声叔婶后,换来的却是一张张惊愕的面孔,或畏惧,或害怕,或迷茫,或疏远……
可真正扎痛顾余生内心的,是当年曾给过他一些热包子热馒头的婶子,在礼貌问候时,对方早已记忆模糊,摇头远去。
当顾余生看见那一道被生活所迫又将流浪老去的身影时,眼中的迷雾如初春的浓雾一样,无尽的浓稠。
谁说乱花遮人眼。
遮人眼的,可能是流金般的岁月。
也许在这一座小镇里……
那个曾经失去父母的孤儿。
早就已经死了。
“公子,快看,那一树桃花开得真好嗳?”
“是啊。”
顾余生笑着,一步步的走进那一树桃花。
他从未远人间。
可人间离他已远。
心中的痛苦,纵是身边最亲之人。
亦无法诉说。
向前走。
把心事埋进盛开的桃花瓣里。
隆冬虽远,玄龙王朝的执法者刮骨剐油横征暴敛痛楚还没有散去,初春来时,人们却发现这些所谓的执法者,在某个黑暗的夜里,皆化作一堆堆白骨。
前几年在青云镇内出现的修行者,凡人眼中的‘仙人’们,早已落荒而逃。
恐慌的气息在弥漫,人们在东奔西走,想要找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些平日里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人们,以香车宝马拉着一车车的金银珠宝,珍馐玛瑙,并不知道未来在何处。
反倒是像青云小镇以往穷苦而勤劳的人,反而豁达得多,亲人在,纵是死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在妖族肆虐,魔族横行的日子,青云镇最淡然的,反倒是卖炭翁一家。
恭良坐在老槐树下,用一根祖上传下来的烟杆在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他那风霜蚀刻的脸,如同这一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老槐树一样,树皮苍老,任他四季变换,依旧顽强地活着。
恭俭在收拾家当,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都是些用了很多年的锅碗瓢盆,缝缝补补,就是舍不得丢,而最舍不得的,无疑是那一辆独轮车。
它养活了一家人。
不,它养活了祖上一代又一代的人。
恭俭的媳妇儿已经是一个中年妇女,因为长期贫穷,身体已经有些发福,容颜渐老,但她是个有福气的,大儿子恭仁憨厚敦实,还会认不少的字,老二虽然鼻涕连着嘴,但身体一样的很壮,刚学会牙牙学语,她的怀里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子,酣睡香甜。
“孩子他爹,我下来走路吧,车里还能装更多的东西。”
“别动,孩子刚睡着呢。”
恭俭用力推车,媳妇儿子都在车上,沉重的肩膀,推着前行的是一家人,虽然路难行,但恭俭的脸上露出几分对未来的期盼。
自从他爹恭良从那个地方回来,给一家人找了栖息之地后,整个人都变了,整天整天坐在老槐树前,默默地看着远方。
推车至老槐树前,恭俭抬起头,说道:“阿爹,我先送儿子们过去,回来接你。”
恭良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儿子。
恭俭继续推车前进。
他媳妇儿在车上茫然,悄声道:“孩子他爹,老爷子这些日子是怎么了?莫不是撞了邪吧?”
“胡说八道,我爹没事,就是有些……”
恭俭话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他媳妇儿好奇追问,恭俭也始终不回答。
“我爹没事,放心吧。”
恭俭推着车,消失在那一条巷子尽头。
恭良怔然地看着西边的村口,他就在那坐着等,好像等了很久,又好像没有等一会,忽然间,他看见穿着青衫的少年从迷雾中走来,阳光落在他的身上。
恭良用手掐灭了烟斗,起身默默地站在老槐树下。
“顾家小子,你回来了。”
恭良就像寻常那般跟村里往来的人打招呼。
于人来人往的街道,顾余生听见一声呼喊,将他从悠远的记忆里拉回现实。
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