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之人,这般偏激、悲观的想法便如蜻蜓掠过水面一般,很快便掠过了。
他心知:自己虽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但融魂这般的剧毒却还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除,只能暂时用内力压制,徐徐化解,如此一来,时间一长,不免有些气力衰弱。加上今夜先是碰上元央这么一个拿匕首要捅人的女人,现今又被南王拿话一激,自是不免想起那些旧事来。
殿外的大雨淅淅沥沥,总也不停,慢条斯理的织出一层雾蒙蒙的雨帘。皇帝阖眼听着雨声,稍稍闭了闭眼,心中渐渐定了下来,打算趁着还有一二时辰,在上早朝前睡一段时间养养精神。
大约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心力俱疲过了,纷纷乱乱的梦境好似被那大雨催发了一般,不断的在他脑中徘徊,使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些枯燥而乏味的记忆。所以,他很快便醒过神来,捂着额角回忆了一下那些杂乱的梦境,微微蹙眉,开口唤了苏公公到跟前,沉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苏公公垂首,认真应道:“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早朝了。”
皇帝掐了掐眉心,竭力压下眉间的倦色,掀了被子起身道:“替朕更衣吧。”
殿外候着的宫人鱼贯而入,手捧着洗漱用具,有条不紊的、行云流水一般的替皇帝更衣洗漱。整个过程,殿中一时只闻水流呼吸之声。
皇帝倒还是一副冷漠清醒的模样,他垂眼看了看袖口上绣着的五爪金龙,淡淡道:“传朕口谕,让玄铁骑都退了吧。”稍稍一顿,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又额外吩咐了一句,“顺便把元嫔”他徒然收住语声,一时无言。
其实,皇帝也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元央。若是当时直接把人杀了反倒是简单了。只是,他虽恨不得把那没心肝的女人千刀万刀的活剐了,若真把刀放在他手上,他怕也是下不了手的。
毕竟,她曾一脸苍白地跪在地上,仰头望他,一字一句的道:“妾愿为陛下效死。”;曾把小巧玲珑的秀足缩到他的怀里,笑盈盈的告白:“本来有些疼的,不过看见陛下就不疼了。”;也曾依在他的肩头,轻软的如同一朵花,轻声细语:“妾只是为陛下觉得难过。”
很多东西,你心知那是假的,可是故作不觉的把它收下的时候又会暗觉贴心,平添欢喜。
甚至,很多夜晚,月色如霜,铺满一地雪色。他们也曾如天下所有有情人一般,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他还记得,元央那一对长腿,白腻柔嫩,纤长有力,勾着人的时候好似能勾去魂。情火最热时,恨不能与她融为一体。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气恨,才会在如此气恨的情况下依旧破例给元央一个解释的机会。只可惜,元央有胆子拿匕首却傻的连句谎话也编不出来。
皇帝十分少见的叹了口气,长长叹息。他本还含着些许怒火的心也冷静了下来:他这一生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背叛,父母兄弟、同袍妻妾亦不例外,到了这样的时候又何必与元央计较?反正她的禁足也还未解,索性就叫她呆在兰漪宫里,吃糠咽菜,反省一辈子好了。
心中念头微转,皇帝主意一定,口上果断道:“把元嫔带回兰漪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苏公公犹豫了一下,知道事情大约是瞒不住了,于是低声禀告道:“回陛下,元嫔她病了。”
皇帝闻言却是冷笑了一声,声音不可避免的带了几分讥诮和怒意:“她这是聪明太过——还未出乾元殿,就想到了苦肉计。”
苏公公心知碰上元央这不按牌出理的,很多问题就不简单了,故而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夜里风凉,元嫔在偏殿无人照顾,吹了冷风,不小心就着了风寒。”
“太医怎么说?”皇帝面上笑意微微敛了敛,漫不经心的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好似随口问道。
苏公公一脸惨不忍赌,还是老实应道:“您没吩咐,左右的人也不敢来报。不过,奴才刚刚已经让人去太医院请人了。”玄铁骑还未退去,进出都不方便,谁敢为着元央这么一个明显惹怒了皇帝的人专程来问一句?似苏公公这般的,也是刚刚才得了消息。
皇帝的面色终于变了变,他冷冷的扫了眼垂头不语的苏公公,顾不得跟前替他整理袍角的宫人,抬了脚快步往偏殿走去。
苏公公暗自道了一句:真是冤孽!虽是如此,还是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这一回,天可怜见的,倒还真不是元央自作聪明的使苦肉计——她还不至于在这样的关头作死的挑战皇帝耐心。实在是秋日本就寒凉,夜间更是下了一场雨,她本人霉运缠身,在偏殿就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睡着睡着,整个人缩成一团,着了风寒都没发觉。
皇帝快步赶到偏殿的时候,偏殿里早已有宫人烧了地龙,还有那些伶俐的宫人,虽不敢去请太医却还是特意换了厚被子给元央盖上,擦了擦汗水。
殿中热气腾腾,好似火烤在皮肤上,几乎要把人捂得出汗。黄花梨木做成的案几上,白瓷花囊上插着一支快要枯了的花枝,有微微的香气被捂热了,丝丝绕绕的钻入鼻尖,令人心头跟着软软的一动。
元央大概已经烧得昏昏沉沉,毫无声息的躺在榻上,乌黑浓密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