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东南大族当此情形之下,当作何抉择?事关重大。以我顾氏为例,现如今,我顾氏门中有两种看法。一种看法是,当结交侨姓豪族,力图进取。另一种看法是,韬光养晦,不必强行介入朝廷北方大族之间的争斗之中,坚韧自守,待机而为。如何抉择,干系全族兴衰,千万族人部曲佃客的未来,不可不慎重。”顾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嘶哑和无力。
李徽微微点头,皱眉沉吟。
“李徽,如果是你,你当做何种抉择?”顾谦沉声问道。
李徽苦笑道:“在下一介草民,可不懂这些。”
顾谦瞪着李徽道:“不必在老夫面前装糊涂。老夫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你道老夫为何跟你说这些?便是知道你虽年纪轻轻,但心中自有主意。虚头巴脑的话不用说。你若也学了这些虚与委蛇的风气,老夫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徽忙起身躬身道:“承蒙东翁看重,那在下便斗胆说两句。”
顾谦端起茶来喝,眼睛看向窗外。
“以在下拙见,顾氏扎根江南之地,郡望高隆,根基深厚,完全不必为一时家族之挫而改变自己。适才东翁说了,顾氏自汉至今,数历起落。然坦然面对,逆境不馁,顺境不骄,坚守自我,故能传承数百年而下,依旧为江南望族。这便是最好应对之法。大可不必为了一时急功近利而攀交侨姓豪族。”李徽沉声说道。
“哦?”顾谦转头看了李徽一眼,眼中满是嘉许之色。
“你说说,为何不能攀交侨姓豪族?这难道不是最快的捷径么?”顾谦眼中光芒闪烁,沉声问道。
李徽道:“东翁,我斗胆妄言,若有不当之处,东翁便当耳旁风。”
顾谦道:“但说无妨,百无禁忌。”
李徽点头道:“自朝廷南渡,侨姓豪族,轮替当政。当年琅琊王氏当政,时人谓之‘王与马共天下’,权势熏天,无人能及。然世家坐大,终有弊端。王敦之乱,便是权势过大,野心膨胀,故有篡逆之心。最终虽被扑灭,但造成的后果不可谓不严重。相关同党,受到牵连,族灭被诛者甚众。这件事便给人以警示。顾家要攀交侨姓豪族,恐怕也要承担这方面的风险。倘若攀交的豪族有不轨之心,将来恐难脱干系,受到牵连。即便没有不轨企图,介入侨姓争权之争的旋涡之中,也是不智之举。为顾氏一门上下千万人所计,为顾氏百年家业所想,必不能用这种激进而风险极大的做法。那是对顾氏千万族众和先祖苦心经营的不负责任。顾家有必要用灭族的危险去维系在朝中的地位么?在下认为,此乃下下之策。”
顾谦双目炯炯看着李徽,沉声道:“好,好。说得好,果然你没让老夫失望,老夫没看走眼。”
李徽道:“东翁谬赞,难道东翁也是这么想的?也赞成韬光养晦,坚韧自守么?”
顾谦缓缓点头道:“这便是老夫和家主少家主的看法分歧之处。家主和少家主都认为,我顾氏和江南大族当主动攀交恒氏。如今我大晋朝中,桓氏领荆扬二州,实力强大。桓大司马数次北伐,威震天下。如今又率大军第三次北伐。这一次若伐燕成功,声望将无人能及。所以家主和少家主认为,当积极攀交,未雨绸缪。待桓温北伐归来,我顾氏和江南大族将会从中受益,分得一杯羹。故而,少家主主动上表桓温,愿供五万石军粮资助。陆家和其他几家也都允诺许以军资援助,押宝在桓温身上。”
李徽点头道:“原来如此。”
顾谦轻叹道:“可是老夫所虑的便是和你适才说的一样,攀附桓氏,便是拿我顾氏一族的命运作赌注,风险极大。少家主急功近利,便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但问题在于,这场豪赌,在老夫看来,并无胜算。”
“东翁是觉得,桓大司马此次出兵会败?”李徽问道。
顾谦轻轻摇头道:“跟胜败无关。败了,桓氏声望实力俱损,其余侨姓大族必群起攻之,桓氏很可能会为挽回局面而不顾一切。到那时我顾氏必受波及。胜了,也糟糕。一旦取胜,桓氏权势声望更大,怕是想法更多。我只怕他便要步王敦后尘了。而我顾氏和江南大族届时何去何从?这便是老夫担心的。可惜我的话,少家主当耳旁风,家主也默许他的所为。老夫却无可奈何。”
李徽心中暗自敬佩。自己是知道一些未来之事的,顾谦的判断基本正确。桓温此次北伐大败,兵败之后确实做出了惊天的举动,为挽回损失的声望和威严而不顾一切。顾谦是根据他的判断得出的结论,可见他的高明之处。
“既然如此,之前大旱的时候东翁何必要接受在下的建议,为庄田引水呢?若庄田颗粒无收,岂非正好可以有理由不必履行承诺?毕竟天灾使然,也不是人为之故。”李徽说道。
“傻话,说你聪慧,你却糊涂。少家主既已许诺,岂能食言?若桓大司马兵败,岂非将罪责全部归于我江南士族身上,拿军粮军资说事?那岂非是当了替罪羊?若胜了,班师回朝之后更是不能和我们干休。一旦承诺之后,便再无退路了,你可明白?”顾谦皱眉道。
李徽伸手一拍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愚蠢,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居然没想到,实在是愚蠢之极。
“然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