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见状也只得惋惜一叹,站起身来,本已准备带着谢不为离开,但在犹疑几息之后,还是再次看向了已然闭眼做送客状的荀原道:
“荀兄既觉得六郎这孩子也很是难得,不若给他一个机会,只论道理,终究太过虚渺,得让他去做、去悟,才能真正有所体会。”
但荀原像是入了定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谢翊便再是一叹,目视谢不为,是欲离去。
可谢不为在怔愣过后,竟拧眉发问:“敢问荀世伯,在荀世伯看来,我的‘本心’是为何?”
此乃大大失礼,谢翊闻之正欲略止,却不想,荀原当真因此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格外清明,半分不似寻常中年之人,声沉且缓,自有庄严之感,“你所说的‘经世致用’,并非是为了‘世’,而是为了——”
“你自己。”
谢不为掩在宽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他没想到,荀原竟真的一眼看出了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但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对,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不顾,又如何能兼达旁人。
“恕我失礼,无论是为‘世’,还是为自己,我总归是要尽自己所能去为百姓奔走的,如此可谓殊途同归,有何不好?”谢不为手已攥紧,声音愈发激扬,是在据理力争。
“若我掌权,我治下百姓自然安乐,又有何不对?”
此话一出,谢翊的眉头也皱起,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是半敛眸,默许了谢不为的质问。
而荀原闻言之后,面色未曾有半分改变,就连眼眸都不曾一动,像是一尊石像端坐于此,沉默地俯视着来自凡间的诸问百态。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在回答谢不为,而是又问道:“以你所见,荀氏先祖以身殉节,忠守汉室,是为世,还是为己?”
谢不为略有错愕,但很快回答道:“大势在前,荀氏先祖既不为世,也不为己。”
荀原毫不意外,甚至略露笑意,“那在你看来,这一切都是徒劳,或是,愚忠?”
谢不为抿了抿唇,没有直接回答,但是有默认之意。
荀原见状竟笑叹,“但这,就是‘本心’。”
可他又没有对此多加解释的意思,只自顾自继续道,“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总有一天,你的‘为己’与‘为世’会有冲突的时候,若你‘本心’不在此,你又如何能保证你掌权后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世’。”
“你又当真不会因一己私心,而沦为你自己口中的‘肉食者’吗?”
谢不为闻言瞳珠微动,破窗外的一片云映入了他的眼中,留下了淡淡的阴影。
他沉默住了,因为他知道,他现如今已无法反驳,在孟聿秋之事上,他和孟聿秋已是选择了要自私一点。
可他又本能地觉得,这与荀原所说的是不一样的。
至少,他们的私心并非是不堪的。
两个人既然真心相
爱,又为何不能在一起?
正当他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之时,突然,他的脑海中却划过了谢翊与他所说的荀氏先祖的事迹。
既然荀原说,荀氏先祖以身殉节是不为世也不为己,而是出于“本心”。
那么,这个本心??[”又究竟是什么?
他再次凝眸看向了荀原,“荀氏先祖于乱世忠守汉室,难道‘本心’就是为了守住汉室天下吗?”
荀原摇了摇头,“当时天下已不在汉帝之手,又何从守住汉室天下。”
谢不为眉蹙成山,如有愁云萦绕眉眼,“既然荀氏先祖也知天下大势已变,又何故要守住汉室名号,甚至不惜以身殉节?”
荀原没有回答,像是隔了一层云雾一般静静地看着谢不为陷入苦思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窗外的日光渐渐洒入,照在了谢不为的身上,但却只照亮了谢不为的半身,他的面容依旧陷在阴影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荀原渐有失望之意时,谢不为竟突然再次开了口,言语之中虽仍有犹疑之意,却也不再是问询,而是属于自己的思考。
“汉末乱世,四方逐鹿,皆是为权为利,而并非是为百姓,此为得国不正,也是敬畏与秩序的沦丧。那荀氏先祖所守,既不是为皇权皇土,那便是为此敬畏与秩序了。”
他越说,思路竟越加清晰,“若无此敬畏与秩序,到时人人都想谋权为君,乱世将永不会结束,是故,荀氏先祖所守之节便并非全为汉室,而是为了,日后的太平天下。”
“而这,也是魏景帝晚年悔过,要尊荀氏的原因。”
日光慢慢爬升,在谢不为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终于完全照亮了谢不为的眼,谢不为的眸中便有光熠熠。
言讫,许是直照的日光带来了温度,谢不为竟觉得浑身在隐隐发烫,呼吸也有些急促。
荀原陡眯了眼,并未做任何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