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墨斯紧紧抱着潘多拉,低头不断亲吻因为尘土而变得黯淡的蜂蜜色发丝。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似乎在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阿波罗前来查看情况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场景。毫无缘由地,阿波罗忽然想到,此前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落泪。
“赫尔墨斯。”
众的信使循声抬头。
他素来摆出无忧无虑的模样,一旦袒露赤|裸的情绪反而教他人无措。
阿波罗不忍地别开视线。
赫尔墨斯反而开口:“你的预言不会成真。我能请你帮我做一件事么?”
“当然。”
赫尔墨斯抱着潘多拉走到阿波罗面前:“我希望你能暂时保管她的躯体,使用你治愈净化的权能,让她不会变回黏土。”他加重口气:“但是,不要为她搭起葬礼的柴堆,不要置备裹尸布,更不要在她口中放置银币。我并没有放弃。”
“我会做到。”阿波罗接过潘多拉,不禁愣一下。与凡人的遗体相比,她太轻,而还活着的时候她并不给他这样轻飘飘的印象,倒像是已然远去的灵魂给她绝大部分的重量。眼见赫尔墨斯作势要离去,阿波罗追问:“你要去哪?”
“当然是奥林波斯。”
雪峰之巅云开雾散。
癸干忒斯已然全军阵亡,盖亚陷入沉默,奥林波斯众大获全胜。庆贺的筵定在傍晚群星开始闪耀之时。而此刻,晨曦渐明,激战过后的众各自回居所回复精力,金色殿堂显得分外空旷。
赫尔墨斯来到天空之座前,欠身说道:“天空的主宰、君临大地的王,我父宙斯,请您回应我的请求。”
细小火花闪耀一下,宝座之上现出万之王的身影。宙斯真身另在他处,回应赫尔墨斯的是王在奥林波斯的分|身其一。
“赫尔墨斯,解除厄庇墨亚加护之事,你做得很好。尽管提出要求,我不会吝啬奖赏。”
“感激不尽,那么……我请求您施展力复活潘多拉,赐予她与我同等漫长的生命。”
这要求似乎在宙斯意料之外。沉默须臾后他说道:“你已然摆脱厄洛斯之力的影响。”
“的确,”赫尔墨斯将弯折的金箭与铅箭放置在地,“如您所见。但我依旧恳请您将潘多拉从名为死亡的沉睡中唤回。她为执行奥林波斯的裁决付出生命,她的痛苦不应当白费,我认为她理应得到补偿。”
宙斯没有立刻答话。
这须臾沉默是委婉的不认同。赫尔墨斯并不意外。正因预料到父不会施舍潘多拉分外的仁慈,他才独自筹划。厄庇墨透斯并没有说错。潘多拉降生之时命运便已几近注定。她被赋予生命与灵性是殊荣也是偶然,归根结底,她依旧是众的工具,完成使命便是其存在意义。潘多拉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在其余祇眼中不过是千万造物其一。
赫尔墨斯将头垂得更低:“若您觉得她所做的还不足以换来重登奥林波斯的资格。那么我敬爱亲爱的父亲,就请这么想吧,这是我身为您的孩子,向您提出的罕见任性要求。父,求您满足我的愿望。”
他保持着谦卑的姿势,抬眸恳切地报以注视:“自从您授予我行走于天空大地与冥界之间的使职责,我谨遵您的命令行动,完成您交予我的任务,维护奥林波斯的威严与您治下的秩序法理。至今为止,我从未向您提出过蛮横无理的要求。我这么做也许是理所当然,以此为筹码请求您实现我的一个心愿或许是无耻贪婪,但是……”
流利动听的词句突兀地停歇一拍。
再次开口时,赫尔墨斯的嗓音并未颤抖,他轻缓而坚定地宣告:“父,我想要潘多拉重获新生,我渴望有她在我身边陪伴……我需要她。我只需要她。”
公正严苛的天空主宰注视他半晌,忽然发出叹息。
“也罢。我准许你将潘多拉的灵魂带回奥林波斯。”
狂喜点亮赫尔墨斯的脸容。他喃喃地道谢,语声还在金色殿堂回荡,身影已然消失。
他自奥林波斯之巅直接降入通往冥府的幽壑。
金杖在手,众的信使顺畅无阻,一头扎入哈得斯统御的阴冷迷雾之国,径直奔往阿刻戎河边。
尚未落葬的死者之魂无力支付渡河的船费,都会在阿刻戎河畔游荡。
人间浩劫过后,人们开始为不幸殒命的亲朋送行,也因此,青灰色河川之上虚影重叠,数不清的小舟由卡戎引领横渡水波,朝着迷雾深处的金穗花之原前进。而在岸边,举目所见更尽是徘徊的孤独亡魂。灵魂散发的颜色与光泽各不相同,大多数混杂各种颜色,呈现出混沌难言的面貌。
但是赫尔墨斯立刻找到潘多拉。
她太醒目,因为她的灵魂由宙斯的指尖注入躯体,纯粹至极,光晕是雷电般闪耀无垢的白。她没有与其他亡魂一般在阿刻戎水边踟蹰,只是静静地站立,背朝赫尔墨斯所在,眺望着阴暗雾气遮掩的彼方。
赫尔墨斯瞬息间来到她身后,双唇开启,却一时失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