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赫尔墨斯告知潘多拉,他们今日就重回奥林波斯。他们在至福乐原待了三天,她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人性,没有必要继续逗留。
他宣布得突然,但她还是毫无异议地接受了。赫尔墨斯见状苦笑。她没有留恋这种日子的理由。
“在启程之前,能不能容许我清洗身体?我不想显得不敬。”
潘多拉对神明的恭敬根本不需要学习。大概匠神在塑造她的黏土里混进了这种规矩。
赫尔墨斯便带她走进小山丘下的树林。
树林并不深,他们没走多久就抵达了一眼清泉。澄澈的泉流汇入一片浅塘,岸边树木的枝桠向水面倾倒,歪斜的影子映在碧空的倒影里,像有什么生物藏在水底,徐徐逐节摆动手臂。
他忽然有点担心她是否会觉得泉水太凉。
潘多拉并无这方面的顾虑,她坦然解开编织成月桂图样的金腰带,褪下雅典娜馈赠的白袍,然后将美惠三女神用以点缀她的其他珍宝一一摘下,小心且整齐地摆放在叠好的衣服上方。披散的蜜色长发用作遮蔽的纱幕还不太够格,但她与赫尔墨斯对上眼神,依旧平静安然,没有露出丝毫扭捏情态。
她并没有羞耻的概念。毕竟她就是以这样的姿态降生的。
阿芙洛狄忒虽然在她胸中播下了温存的种子,但渴求的藤蔓显然还没萌芽。
而此刻在他身体里安静地沸腾起来的,是一支可恶的箭煽动起的爱欲之火,仅此而已。
对尚未开窍的对象发情很无趣。而如果要从游戏中获得真正的乐趣,赫尔墨斯不免先要教潘多拉什么是爱情和欲望。遗憾的是,那无疑便落入了爱神的陷阱,他可不愿意跟着厄洛斯的节拍跳舞。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决定今天就将这荒唐的梦结束。再拖延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落进怎样的深渊。
赫尔墨斯顿时丧失了继续打量她的兴致,转过身去说:“我在树林外等你。”
潘多拉捧起清凉的泉水拍撒向脸颊,睫毛上沾着的水滴将视野晕开,她只模模糊糊看到神使离去的背影,确切说是他紫色披风的轮廓。
她居然有点不太高兴,心脏的位置好像陷进去一点,酸酸地抽。她仔细辨认着,将这感受与名为“失落”的感情对上号。但她也说不清自己有过什么样的期待。
赫尔墨斯说她已经获得了足够多的人性。她当然相信他是对的。在伊利西昂多走动一会儿,她就对周围有更深更多的理解。但她又禁不住觉得,如果还能多待一会儿,再听赫尔墨斯说些故事就好了。
潘多拉将头埋进水里,看到自己吐出的一长串气泡往光亮处飘浮。
水下的光线让她想起在至福乐原第二天的午后。
与赫尔墨斯在草坡上度过的那天是潘多拉至今为止拥有的最好回忆。
奇怪的是,现在真的仔细回想起来,除了已经成为她拥有知识一部分的许多故事,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赫尔墨斯拨动里拉琴弦时的表情。他有时绘声绘色地讲述,又有时候浅吟低唱,微微眯起眼睛,睫毛之间像有融化的祖母绿在流动。
潘多拉无端认为他对乐器比待人更温柔,或许也因此,他偶然地看向她的时候,那份温存就仿佛也是给她的一样。那感觉非常好。她想要更多这样的注视和时光。但回到奥林波斯之后……抵达人间之后,两者都不会再有。
胸肺中的气息不知不觉用完了,窒息感锁住喉咙,她慌忙站直钻出水面,咳嗽着大口喘息。
再然后,她注意到池塘边多了一道人影。
不是赫尔墨斯。身形很矮,比潘多拉目前为止碰见的所有住民都要矮小。是个孩子。她随之注意到至福乐原的住民之中,这是她第一次碰见孩童。
“你好啊。”那孩子长着惹人怜爱的漂亮面孔,分辨不出男女,嘻嘻笑着问好。
潘多拉就待在水里回了一句:“你好。”
“你的衣服真漂亮,我可以拿起来看一看吗?”
她迟疑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拒绝:“可以。”
孩子便将白袍和装饰品一起抱在怀里,凑近了到眼前端详,口中惊叹着:“真的好漂亮呀。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衣裳--”
语音未落,孩童便陡然转身,抱着潘多拉的衣装就迈开步子。
“站住!我的衣服--”她立刻从水里站起来,试图追上去。
“嘻嘻嘻。”那孩子跑起来快得不可思议,一眨眼就失去了踪迹。
潘多拉懵懵地站在泉水边。那孩子偷走了,不,抢走了她的衣服。她弄丢了众神赐下的礼物。
“赫尔墨斯……”自然而然地,众神信使的名字从她唇间逸出,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得见,慌张地抬高声量呼唤,“赫尔墨斯!”
紫色披风因为奔跑扬起,他立刻出现在她眼前。
赫尔墨斯怔忡。
潘多拉脸色苍白,灰眼睛仓皇地睁大,从头到脚都在滴水,瑟瑟发抖。
“有个孩子抢走了我的衣服,”她慌乱地拉住他的衣角,看到紫色披风晕开水渍又急忙松开,湿润的双眸依旧黏牢他,“对不起。我不该弄丢那么重要的东西……对不起,我……”
轰,烈焰几乎将赫尔墨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