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昔年的酒朋顽友则聚在一堆,没人拘束,开门见山便提议玩一场射柳。
此言正中宣明珠的下怀,不忘拉了墨皇后加入其中,两两分组,绕着林苑四围设好的悬柳枝,众人痛痛快快玩了一场。
最后一算,正是她这位寿星射断的柳枝最多。红服女郎单手执辔,持弓在锦障鞍上笑道:“你们这样让我,我备足的彩头可是一样都讨不走的!”
巾帼飒爽,如此意气风姿,谁人又能不退避一舍?
李梦鲸她们都笑说不是让的,“大殿下箭术了得,咱们都卯足了劲要赢您呢,您且别说嘴,再来!”
再来便再来。那头沙场地里大长公主领头玩乐着,而场外宝鸦所在的彩帷搭亭中,以她为圆心聚拢着一帮半大孩子。只见稳坐中央的粉纱襦裙女童,抱臂扬首,神色颇得意的讲着:
“……然后我就端着一盏墨汁,全泼在她的新裙子上啦!泼完我就跑,她逮都逮不着我嘿嘿——谁让她敢在我娘生辰上说她坏话的,这必须不能忍。”
她说的,是去年今日,成玉公主在宣明珠的生日宴上嚼舌根的事。
林家三兄妹都被唬了,听得一愣一愣,唯独梅豫负手靠在亭柱子旁,一脸嫌弃地看着大吹法螺不脸红的小丫头。
敢情她忘了,那会儿是哪个被父亲罚关祠堂,哭得可怜兮兮扯住他不放,非要他陪着她,给她讲故事来着?
林七娘家的小女儿捧脸挨在宝鸦身边,听得最入迷,她比宝鸦还要小上一岁,满脸崇拜地摇她胳膊追问,“姐姐姐姐,后来呢?”
“后来呀。”宝鸦老成地眨眨眼,学那说书人的架势卖了个关子。
后来怎么样呢?记得阿爹那日对她说,他虽先罚了她,但日后定会从成玉身上讨回这个理。
当时她半信半疑,心里其实还怨过爹爹不偏心她。
可是后来,他真就将那个讨人嫌的姨母赶出洛阳啦!爹爹没有骗人。
宝鸦转看场中那道俊丽驰骋的身影,眯起弯弯的眼,叨咕了一句前后不相搭的话:
“我阿爹,是世上最好的阿爹,我阿娘也是世上最好的阿娘啦。”
场中忽然传来一阵欢笑,是宣明珠又胜一局,在马上和大家同分一囊酒喝。
众人都习以为常,不论男女仰脖便饮,无有忸怩。传到墨皇后那里,她却是第一次经历这个,纤白的手指捧着牛皮水囊,有些不好意思地仰头小抿了一口。
她今日算是见识到,昔日名声在外的洛阳纨绔们,果真名不虚传。
她夹马跟着跑了十几个圈子后,两股里侧已觉磨得隐隐发疼,可是以皇姑姑为首的这些人,个个精神奕奕,仿佛有着无穷的精力。
宣明珠瞧见皇后芙面晕红,鬓挂薄汗,是体力不济的样子,忙笑道:“一时纵性得忘了,难为你跟着这群胡打海摔惯了的泥猴儿跑,皇后下场吃盏茶歇一歇吧。”
墨皇后闻言也不客套,荦荦一笑,“那皇姑姑,你们且乐,臣妾在场边为您助威。”
宣明珠笑应,墨皇后便慢慢催马至围场边,公主的亲侍迎宵亲为她牵马扶镫。
皇后下马后,至苑中准备的厦院换了身袍襦裥裙,而后回到花亭的筵席。
经过宝鸦那一席时,她驻足瞧了瞧,听着童言稚语面上,露出温暖的笑容,之后方回主位,座中命妇皆起身行礼。
墨皇后和容道:“免礼。”
这些宗亲诰命皆是宣明珠请进宫凑数的,过生日嘛,人多热闹。其中一位便是谏议大夫高蓿的夫人孙氏,她原是绥远伯的亲侄女,是以在邀请之列。
高夫人不惑年华,想起入宫前自家老爷再三叮嘱,让她留意着大长公主殿下的行止,颇觉有几分好笑。
想是他成日盯着臣工私德入了魔,竟道梅阁老与公主殿下有私。高夫人不以为然地想,这二人若还有情,当初也不会休离了,而且一位首辅一位公主,根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可是这倔老头子不听,非说自己有预感,今日梅阁老定会出现在上林苑。
才怪。高夫人端起食几上的玫瑰热饮呷了一口,世人皆道梅阁老年少礼成,今日在座的皆是内眷,他一个年轻的外臣又岂会过来?
这口茶还没咽下,余光见一道青衫玄裳的身影走入苑中,高夫人怔住。
——这人,不是梅鹤庭又是谁。
“高夫人。”墨皇后忽然向她微笑道,“可是茶点不合口味?”
高夫人回过神,连道不是。不止是她看到梅鹤庭出现感到惊讶,在场的命妇见到这位阁老过来,大都有些意外。
反观梅长生,脚踩明丽的春光步步行来,一身从容不迫的气度。
柳树下有人唤了声“老大”,低声提醒宣明珠,宣明珠不解地勒缰回眸。
眸梢一瞥间,便有那鹤立出众之人入眼。
她微微愣神。
连她亦未想到梅长生会来。
梅长生在柳边驻足,未向彩帷去,遥遥向皇后拱手致一礼,而后转回目光,只盯住那道朱红耀眼的身影。
公主轻夹马腹缓缓地过来,他亦掸去袖上浮尘迎上前去。马上马下相对视,公主眼神明亮,清了嗓音淡淡问:“大人如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