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一排排一列列地找自己的名姓。
找见的兴奋呼号,被不知突从哪里冒出的乡绅富户强拉着去宴饮,找不到的则魂失魄落,年轻气壮者捶足顿胸,皓首白头人谵语连连,世态百相,齐聚一堂。
陆渐离也在人群之中,他的伤手已经将养好了,只是这些日子形成了习惯,仍用右手虚捧左手,挤进人群去榜上寻名。
他心里未尝没有预料到结果,试想他此前得罪过大长公主殿下,而主考官又与殿下渊源颇深,他如今能囫囵个地喘气儿都是侥幸,榜上题名?痴想罢了!
果然,从头看到尾,榜纸上也无陆渐离三字。陆秀才耸头离去,内堂这时三声锣响,却是开始燃烛宣布头五名的举子。
陆渐离只顾埋头向外走,恍惚间听书吏高唱:“第三名:嵩县陆渐离!”
陆渐离刹然止步,不可思议的转头。
这一瞬他忽然回想起,那日在朱案后看到的梅座师,面上挂着那枚慵懒阴晦的笑,必然是自己小人之心看岔了——江左第一公子名副其实,并未循私为难他!
他心情激动地往司堂中寻找梅大人的身影,却发现,此日梅大人并未出席。
不止放牓日,连之后为高中举子庆贺的鹿鸣宴上,也不见这位主考的身影。
学政大人在宴上举杯感慨,梅刺史当真勤公爱民日无余暇,是吾等学习之楷模啊。一顿天花乱坠的追捧,学子们纷纷附和不已。
解元秋知深的母亲是广陵人士,与梅鹤庭算是半个同乡,学政大人将一块鱼跃龙门和田玉交给他,笑眯眯道:
“此玉,乃是梅大人交托本台赠给解元的。他人虽未到,爱才的心意想必解元郎能够了解吧。”
秋深知大喜过望,连忙接过来躬首深作一揖:“学生明白!君子当如玉,梅大人风骨温雅卓荦,正是吾辈蹈学之景行。学生定不负梅大人期望,做一君子仁人,笃志终生!”
在新料解元心目中光风霁月的人物,此刻,却正坐在刺史府一间幽深的耳室内。
一身洒墨大料公衣垂在他兽爪缠绕的掐金鞶靴之上,雪帕掩鼻,参汤呷口,睨眼瞧着地上瘫软如泥的范阳城名医。
耳室的两侧墙上,临时挂上了一排散发着寒腥气的问刑用具,长钩链短尖刀,应有尽有。
因室内狭窄,愈显得森冷逼人。
“这位大、大人……”
被莫名抓来的范阳郎中,看不出眼前之人的公职高低,他甚至不知自己此时已经身在离家百里外的汝州地面,只记得,当时在自家药铺后被人捂住了口鼻,摘了眼罩子后人便到了这里。
“小人是良民啊!”实在想不出自己犯过什么事、得罪过什么人的郎中,哀声憋出一句。
“范阳,余清明。”座上之人嗓音又清又靡,修长的指擎着一盏小哥窑束腰杯,不紧不慢晃动腕子,两瓣薄唇被那滋补的参汤润得水红飞逸。
“良民,是么?再好生想想,这辈子你便没逆心给人看错过病,抓错过药?”
男子说着,漫淡地取过一柄一尺来长,不知作什么用的铁柄弯尖钩,玉白的指腹抵在钩刃之上,缓缓摩挲,“不然,本官给你提个醒?”
余清明经此一激一吓,霍然想起春天时进京那档子事,心头一跳,又听堂上拍案断喝一声:
“洛阳大长公主身体康健,却被尔等庸医错诊为血枯症,现要拿你全家脑袋来销,你还做梦呢!”
大长公主?余清明完全懵了,当日揭榜入宫,说是为太妃娘娘诊病,他也只在帐帘外头号脉,哪里知道那位竟是大长公主?!
他哭冤叫喊道:“草民求大人明鉴!当日草民揎胆入宫,开始时号贵人的脉象,确是无病的,只是寻常血虚罢了。可……陛下忽然问草民,贵人的血枯症能不能治,草民心想,宫中御医的医术自然在草民之上,便不敢胡乱再开口。回到家后,这件事就在草民心里落了疙瘩,一直难解……这,这都是草民一时糊涂,求大人开恩呐!”
梅长生光采精明的眸子注意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闻言,饮尽盏中参汤,镇定地撂下。
没人知道他的掌心已经汗湿了。
审官有审官的方法,审民有审民的路子。若用问周太医的那套说辞,上来询问这些揭榜的郎中有没有误诊,只怕他们为了家小性命,咬死不敢承认。
非要反其道而行,先定下他们误诊的罪,惊惧之下的辩解才最真实。
破开第一道口子,余下都好办了,梅长生不肯假手于人,将四月里入过宫的郎中一个挨一个审下去。
结果十个里有九个都说,当日未诊出贵人生病,只恐招惹麻烦,所以不敢言明。
至此,梅长生的另外一半心,终于重重地落地生根。
与此同时,他心中又生出一股深深的后怕——如果前两回的药她真的喝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幸好,老天垂怜,不管阴差阳错也好,有人从中作梗也罢,终究没有叫他弄巧成拙,至于那白费的心血与身体的创伤,自然都不值一提了。
有那么一瞬间,梅长生刚喝下去的参汤仿佛涌上了眼,辛辣地灼着他的眼睑,急欲流出。
但那种幸福的软弱只被他放纵一瞬,便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