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稚言语直戳肺腑。
世都说刑过大辟,原来还有比尖刀剐肉更苦苦果。
梅鹤庭抱着小小,慢慢道:“宝鸦算错了,娘亲身上爱没有少,只是爹爹从前……做错太多事。”
宝鸦做错事会去祠堂抄书。
那他呢?
要怎做,才能弥补她这些日子、这些年受委屈?
“父亲。”梅豫内心里到底是敬重父亲,为长者讳,适时领过宝鸦手,“听说母亲‘染上风寒’睡着了,我和小妹可否进去探望?”
梅鹤庭点头松开手,为宝鸦擦去泪,目视少年牵着她消失在门帘后,沉默地挪回云窗下。
静静守她。
火烧般大片浮云在空中流卷。
天将暮。
*
梅豫将宝鸦送进屋里后,自己留在罩,向侍女问明太医怎说,默默守到天黑而后离去。
宝鸦则没有少男子那些避忌,早已钻进绡子帐里,发现阿娘睡着了,小姑娘抹抹眼,哭闹地爬到榻上,将自己蜷成一个团儿窝在宣明珠身边,枕着手背陪伴阿娘。
崔嬷嬷是如何心疼长公,便是如何心疼小小姐,柔声地哄她说公睡醒后病就好了,又捧来一个果子盒,里面是小小姐平素爱吃却让多吃点心。
宝鸦连看也没看。
“阿娘难受,宝鸦在这呢。”
她轻声念叨着,小手伸进被子里,默默牵住那只温凉手掌,知觉睡着了。
一牙新月挂上梢头,庭院两旁青石灯龛点起油脂灯,廊檐下料丝灯也一盏盏挂起来。其中一盏底下,映出一团动影子,像块静默顽石。
从星野低垂到月上中天,梅鹤庭一动未动。到了月影沉寂后半夜,他担着膝盖,觉迷瞪过去,踏进一片无边无际茫茫雪地。
他有一种慌悸预感。
知会遇见怎样她,知那双眼再看向自己时,是会带着可消解怨恨,抑或无视冷漠。
他情愿是前者。
然而这次,只有一个红衣背影,孑然一身立在幕天席地大雪中。
她背他,走得坚决而洒脱,一步比一步飞快,渐渐竟似要飞起,鲜红裙裾张扬如火,将落在周身冰雪尽皆消融。
哪怕是天地一芥孤舟一粟,这女子也丝毫无惧地逆棘前行,任凭身后如何呼唤,她亦再回头。
梅鹤庭猛然醒转。
殿内有道:“殿下醒了!”
*
宣明珠好似做了一场离奇大梦。
她梦见自己穿着少年时大红猩猩毡斗篷,一在雪地发足而奔,知要去哪里,心室中唯一念头,只想把两耳风雪抛在身后,只是跑。
她知道燕北冬寒之地有一种动,叫做狍鹿,当地亲切地称之为傻狍子,一到下雪天就会狂奔于林。想当年燕王朝贡时,她还尝过炙狍子肉呢——这一联想,多少是有些郁闷。
千娇万宠长大公,说她心宽也心宽,吐了那一腔子血厥过去,苏醒后半点慌,还有闲心去想傻狍傻狍。
只是身上泛起那股子无力酸疼提醒着她,这并非一场梦,牛头马面铁锁链离她又近了一步。
女子姝丽眸色静下去。动了动身体,才发现旁边还蜷一个小团子。
这一动弹小家伙也醒了,揉开眼后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这丫头在呀?”宣明珠一刹眉眼温煦,勉强撑起身子,轻勾小宝鸦鼻尖。
笑里却有些隐忧。
好在泓儿听动静立刻拂帘入内,见殿下转醒,心道谢天谢地。她知道殿下头一件担忧是什,忙解疑道:
“大公子将殿下‘染风寒’事告诉了小小姐,昨儿一夜都在这里陪着呢,奴婢们劝也劝走。可喜殿下醒了,这程子觉得如何,可要叫周太医再来开剂药?眼下殿下可有什想进,奴婢这就去叫厨房准备。”
她说得隐晦,宣明珠却听明白了,没等松气,宝鸦蹒跚地爬起来站在被衾上,松松环住阿娘脖颈。
她眼睛还有些肿,眨巴软长睫毛,轻声细语道:“阿娘,您好些了吗?……宝鸦都知道了,阿娘要爹爹了,要紧,宝鸦会乖乖跟着阿娘。”
眼见殿下目光变得沉郁,泓儿扶额道:“殿下,这也是大公子说。”
宣明珠闻言失了脾气,怪她,那日太过郑重其事,将豫儿吓着了,难为一个半大小孩子为她周到这份儿上。
她把宝鸦从一尺三寸带到这大,何尝看出这小儿藏在内心害怕。孩子想法往往简单,觉得父母亲分开了,自己就变成一个完整小孩,她并是想要父亲了,只是与母亲更亲近,想用这种站队方式令母亲宽心。
女儿越懂事,宣明珠越是心生愧疚,可日子,还是要笑着往下过。于是她掩住内心酸涩,想了两息,故意蹙眉:
“嗯,我倒大喜欢乖宝宝,我养姑娘,会玩会闹才好呢。”
宝鸦懵呆片刻,而后眉眼明亮起来,“我我我!”
她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抢着举手道:“我胡闹最在行哩,信娘可去问大哥哥。”
“大哥哥呀,”宣明珠方从昏睡中转醒,唇色尚有些发白,过那血吐出后,知为何她反而觉得胸轻快了许多,转动眼珠哄女儿玩:“我家宝鸦何时这乖啦?”
机灵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