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建康一片素白,城中一隅,一处特别素白的府邸,正门处车水马龙。
若不是府邸内外挂着白幡、门童和仆人都着丧服,府里时不时有哭声传出,旁人还以为这里正在办宴席,所以亲朋好友纷至沓来。
豫州刺史陈霸先,在任上病逝,前不久棺椁运到建康。
其家人在府邸设灵堂,在京的文武官员前来吊唁,李笠亦是其一。
他和陈霸先及其家人没什么交情,与其部下也是如此,所以今日到府吊唁,纯粹随大流,走个形势,说说场面话,做做表面功夫。
但李笠此来,却有别样心情。
他和其他前来吊唁的官员聚集在一起,问候陈霸先的遗属。
陈霸先的原配已逝,后来续弦,先后有过几个儿子,但活到现在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续弦为其所生陈昌。
不过陈霸先有侄儿,如今有几位在场,所以遗属人数还是蛮多的。
李笠看着一脸悲伤的遗属,看着其中那形容枯槁的陈昌,忽然想到自己。
他是家中老幺,事实上的独子,不过还好,儿子多,将来去世后,灵堂里戴孝的儿孙会很多...
李笠把思绪转回来,回到灵堂内灵柩上。
灵柩里,当然是陈霸先的遗体,“很久以后”,他就认得这个人。
陈霸先,在历史上是陈国的开国皇帝,虽然李笠不清楚陈霸先是如何开国的,但毫无疑问,历史轨迹被李笠改变了:
这个时代不会再有陈国。
现在,陈霸先去世时,身份是坐镇地方的梁国牧守,而不是“先帝”。
近十几年来,陈霸先在岭表讨伐叛逆,又挥师北上,为国分忧,接连收复失地,抵御外侮。
最后病逝于地方任上,称得上是大梁肱股之臣。
所以李笠觉得有些感慨:果然是时势造英雄么?
因为他的努力,侯景之乱的影响变小,没有导致江南千里无人烟,没有让梁国走向末路。
于是,平定一系列战乱的文武官员们,人生轨迹变了。
陈霸先没了“梁国走向末路,必然有人取而代之”的势,自始至终,都是梁国的忠臣。
而即便如此,陈霸先的一生,还是颇为励志的。
李笠来之前,仔细打听了陈霸先的履历。
陈霸先是吴兴人,最初在家乡是个里司,后来到了京城,当油库吏。
后来,给吴兴郡守、新喻侯萧映当传令吏。
那时,陈霸先应该是三十多岁,依旧是不起眼的小吏,没有前途可言。
但是金子就会发光,萧映很快就发现陈霸先有才干,便予以任用。
萧映转任广州刺史,到岭表上任,陈霸先随行,得提拔为郡守,屡次平定叛乱。
后来交州爆发叛乱,并影响了岭表局势,陈霸先为焦头烂额的萧映排忧解难,名声大振。
这时,陈霸先四十出头。
李笠回忆当时自己的“状态”,当他从世叔刘德才口中知道交州叛乱消息时,“刚来不久”,还是个为了生计而苦苦挣扎的鱼梁吏。
萧映在任上去世,深受萧映恩遇的陈霸先,护送萧映灵柩返回建康。
走到大庾岭时,被朝廷任命为交州司马,随后返回广州做准备,率军入交州平叛。
陈霸先以平定交州叛乱大功,得皇帝赞赏,并得以在平叛过程中,招揽不少强兵悍将。
他人到中年,还是小吏,却抓住机会,用十余年时间,蜕变为方镇大员。
看起来轻松,但实际上很不容易。
李笠自己,起点也是小吏,也是花了十几年时间,抓住一次次机会,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同样作为一个从底层奋斗出来的奋斗者,李笠对于陈霸先当然有种“共鸣”的感觉。
看着灵堂内摆着的灵柩,李笠想起一句话:盖棺定论。
陈霸先去世,盖棺定论,可称梁国的忠臣。
李笠想到自己:那么,当我去世时,会是什么人呢?
是梁国的忠臣?还是乱臣贼子?
或者,明明是忠臣,却被皇帝或权臣“先下手为强”,随便安个罪名干掉,许多年以后,才恢复名誉?
李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人要在活着时努力奋斗,死后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
他看着灵堂内的各色人等,注意到一些面色凝重的人。
这些人是陈霸先的部下、属下,当中几位,他之前见过。
那是李笠救援“老王”、“老陈”之后,在官军大营里,看到的豫州军诸将。
这些将领之中,有的是陈霸先同乡,既是多年好友,也是多年战友。
一如梁森、武祥和李笠的关系。
但更多的将领是出身岭表的“岭表人”,跟着陈霸先四处征战,打了十几年的仗,是老部下。
这些人,是“带头大哥”陈霸先的“兄弟”和“小弟”,如果历史的轨迹没有变动,就该是陈国的开国元勋。
然而历史轨迹变了,“带头大哥”去世时的身份,是梁国的臣子,不是“先帝”。
那么这些跟着陈霸先拼搏的“故人”,本身作为梁国官员,不可避免要寻找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