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良天启六十年,长安大明宫紫宸殿。
通天监的一名观星吏战战兢兢地俯跪在台阶下,他正在等待当今圣上的问话。良久,批阅奏章的窸窸窣窣声终于停下,一声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你观测到的,紫微星西移,天灵星东升?”
“回…回陛下,的确是臣所观测到的。”
“好啊!来人,把他拿下!”
瞬间,还没来得及观星吏反应,两侧的护卫军便将他拖了出去,锋利的剑戟并没有割伤他的脖颈,但那凌厉的剑气似乎已经越过他的皮肤,使剑抵之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感。或许是生死关头激发了这名小小观星吏的求生的渴望,情急之下反而生智,他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嗯?何故发笑?”
在皇帝开口的瞬间,护卫军也停止了行动,此刻,观星吏已经被拖到了紫宸殿殿门口,他的双臂被一左一右两个护卫紧紧地架着,就像与两根精铁熔铸在了一起,根本无法挣脱分毫。但他知道,自己争取来了一线生机。他飞速地思考着,权衡着利弊,终于,他咽了咽口水,道:
“陛下,臣确实观测到了星象移位,此乃事实,臣无意辩驳。但星象移位,乃是利国利民之大喜事,故而臣发笑。”
两侧的护卫军都惊讶地看了此人一眼,哪怕是他们,也知道星象移位不是好事,更何况是象征着人间帝王气脉的紫微星西沉,不正是预示着帝王甚至王朝的灭亡吗?
只听那声音无悲也无喜,淡淡地道:“哦?你这说法倒新鲜,继续说下去。”
“回陛下,六十年前,诸侯割据,战火四起,黎民涂炭,哀鸿遍野,正是陛下您力挽狂澜,收复失地,统一宇内,免百姓于战火之苦,此乃陛下千秋伟业之功,自不必臣赘言。
臣自观测到紫薇星西移、天灵星东升后,昼夜惶恐,不能寝食,于是查遍通天监数十年星象记载,发现此星象正与六十年前之星象暗合。而六十年前,正是陛下登基之时。
于是微臣斗胆猜测,此星象凶相在外,而内被吉兆,预示着我大良若挥师西北,便有望铲除西戎宿敌,更拓疆土!何况天灵星为神力的象征,东升乃披泽于东方之意,正是大吉之兆!”
说完这段话,这名小小观星吏已经脱力,接下来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听候发落。
“哈哈哈哈,说得好!但你若是有意骗我,便是欺君之罪,株连九族,你可知道?”
“臣,知道。”
“既如此,从今日起,你每日呈报星象,若是有半点怠慢,嗯?”
“是!臣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万一!”忽然间,一阵穿堂风吹过,观星吏背脊一凉,汗水终于滴落。
是日,夜。
皇宫一处不起眼的宫殿旁,一间方正的小屋矗立着。已经是深夜了,四处都亮起了烛火,但这里仍旧一片漆黑,仿佛无人踏足的禁区。
的确,这是禁区,只有皇帝才能探视的监牢。
在那间小黑屋的窗口处,四根木条形潦草地充当栅栏,漆黑的屋内,只有一双眼睛亮着,幽幽地看向窗外,而与之对视的,正是当今圣上。
“老朋友,我来看你了。”
皇帝的声音不复平日的遒劲,反倒暮气沉沉,嘶哑万分,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而栅栏的另一头,那双眼睛却看向了别处,似乎不愿作答。
“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但你知道,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我今天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知道,你也希望这大良盛世延续下去,所以,你告诉我,紫微西移天灵东升,预示着什么?”
栅栏那头,那双明亮的双眼好像闪烁了一下,随后便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你还是不肯和我说话”,然而皇帝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如果是吉兆,第二天早上,你便让萤火虫飞到我的寝宫,停在我的手心,如果是凶兆,你便让萤火虫飞到我的鼻尖。我,等你的答案。”
说完,这名执政六十年,素以铁腕手段著称的帝王,竟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掏出一串葡萄,其房实磊落,紫莹如坠。
“虽然你早已经不需要进食了,但你素爱葡萄,前两年西域进献的草龙珠帐葡萄已经成熟了,不酸,很甜,给你留了许多,你尝尝罢。”说罢,便小心地将葡萄放在窗台之上,那皇帝像还想说些什么似的,终究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
而暗夜里,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久久仰望着天空。
翌日,清晨。
皇帝寝帐内,一只隐约闪烁着荧光的萤火虫,正停在皇帝的手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