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中, 贾母客气地送走几家夫人太太后,由着鸳鸯搀扶着靠在椅背上歇息。
鸳鸯跪坐在老太太边上,手里拿着美人锤, 一下一下, 力度适中地敲打着。
老太太眯着眼,脸上透着倦容,许是还有些许……兴奋?
“说来,府里好些日子没这么热闹过了, 一时倒还有些不习惯。”贾母悠悠说道。
鸳鸯便笑着接道:
“凭咱们家多少姻亲故旧, 王侯公卿不知凡几,这许多的交际老太太您都一路招呼过来了,如今不过是几家夫人拜访,老太太就嫌闹腾了?”
贾母听了鸳鸯的话, 不由地笑出声来,抬起手指了指鸳鸯:
“你呀——”
到底没再往下说。
只她心里晓得,这是不一样呀的。
府里一年到头是热闹,但再热闹也不过来来往往就那么些人罢了,不过都是一条神索上的秋后蚂蚱,眼看着就要一点点地衰落下去……
这个时候,林家起来了, 这叫她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若说送元春进宫是一场胜算不算高的博弈, 那么, 突然崛起的林家,难道不能给这场博弈添上砝码?
不能叫贾家再亮亮堂堂地撑个十来年,撑到她的宝玉成长起来吗?
***
贾母心中定下主意,便对外放出风声,说林如海对其孝顺, 纵然她的敏儿已经过世多年,却始终没有续娶,她心疼女婿,决意替女婿寻一继室,为林家开枝散叶、操持家务。
这话一透出去,等于坐实了林如海要续弦的事情。
无疑又添了一把火,原本还在观望的许多人家也坐不住了。
贾府一时门庭若市。
守门的小厮手里惦着一串串的铜板,乐得见牙不见眼。
然而,作为要续弦的当事人林如海,却对此一无所知。
因着林家没有年长的在外交际的女眷,而贾母心中存了利用林家的心思,晓得如今女婿对府里的态度,自然更不会主动提前告知林如海。
还是下了早朝之后,一个同僚对着他道喜,贺他有一门十足十贴心的岳家。
“按说,续弦的人选的确是要岳家点头答应,但是,岳家能直接替女婿相看新妇这种事还是少,林大人好福气,好福气啊,好福气!”
那人边说着,边竖起了大拇指,羡慕林如海这份本事。
而林如海听了这话,当时就气笑了。
呵……老太太如今是越发能耐了,真是好得很!
连家都没回,林如海就直奔贾府而去,肃着一张脸,眸中墨色如浓云翻滚,摒着怒火。
他得好好问一问自己的好岳母,这是什么情况?
这边林如海刚开了个话口,贾母就拿起帕子抹眼泪,带着点儿哭腔絮絮叨叨地念:
“可怜我的敏儿过世的早,叫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了这么些年。早些年你远在扬州我看顾不到你也便罢了,如今你就在我眼跟前,再由着你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如何过意的去?百年之后我又如何跟我的敏儿交代?
女婿你向来固执,索性便由我替你做了这个主,也免得你又借故推脱……我也是心疼女婿你……”
林如海定定地看向老太太。
他来之前便晓得自己不可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的,老太太敢这么干,必然是一切都想好了的,他便是质问出声,老太太也能有一百句等着回他。
左不过就是以关心、爱护你之名行利她自己的事。
不行就哭。
让这般辈分高、年纪长的老人家哭,就是不孝,要被戳脊梁骨的。
知道归知道,但他还是来了。
眼下,他眼睁睁地瞧着老太太一连串的唱念做打,突然觉得厌烦。
厌恶。
烦躁。
一想到往后多少年都要忍受这老太太这种作态,他更加厌烦,心中不由划过几种思量。
贾母哭了几回,眼见着女婿态度没有软化的迹象,她也就不费这个劲儿了,用帕子一点点拭去眼泪。
林如海脑中明明灭灭闪过许多思绪,然后神色淡淡地问贾母:
“您确定,希望我再娶一门继室,对吗?”
贾母点头:“自然——我自然是盼着你好的——”
“好的,我晓得了,您会如愿的。”
说完,林如海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下贾母,望着女婿的背影,口中喃喃道:“他这是应了?还是没应?”
明明说的是如愿,但不知怎的,她心里头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
这头林如海回到家,想到这烂七八糟的烦心事,不晓得该怎么跟女儿讲,烦得跟什么似的。
偏偏这事根本绕不过两个孩子,必须得跟她们讲清楚。
饭桌上,林如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黛玉姐妹两个:
“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