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隔壁那个瓜婆娘吵架,虽然吵痛快了,却难免勾起一些情绪,夜深人静,秋意和张婆婆都睡了,我在灯下翻看旧物。
距离喻宝莉上次来信已经过去很久,我们两个年少相识,同校读书,一起长大,也算挚友。宝莉美貌,自幼心高气傲,她瞧不上温凤台这样的小职员,更痛恨母亲以病相逼,强行做主包下这桩婚姻,平淡如水的男人和日子哪里留得住她。
琰琰才十个月大,宝莉母亲去世,她如脱缰野马,立刻与温凤台离婚,要去上海谋生。
那时我很担心,问她一个女人,又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投奔,如何在大上海生存。
天知道她竟然告诉我说:“梁孚生不是在那边混得很好吗?敏之,你写封信,喊他帮我找份工作,至少安排一个落脚的地方,你开口他肯定会听的。”
我看着宝莉笑眯眯的样子呆住了,虽然早已习惯她的自我和理所当然,但是梁孚生,我以为她应该明白,我和那个男人恩情断绝,怎么可能去求他帮忙呢?
于是我严厉地拒绝了宝莉,无论她怎么撒娇,缠我,都没用。
即便如此,她最终还是怀着一腔孤勇,独身上路了。
宝莉走后,我接连好几夜辗转反侧,担心她在上海无依无靠,可能会吃很多苦,受很多罪。尤其这种年代,女人为了生计所付出的代价实非常人能想。思索再三,我到底还是给梁孚生寄去一封信,请他关照宝莉。
不久后收到他的电报,竟然洋洋洒洒写了许多的话——
敏之:
长远不见,你和秋意过得好吗?岳父岳母可还安康?今早接到你的来信,我很诧异,害怕家中遭遇什么变故,否则你断不肯与我联络的。然而万幸,只是关于喻小姐来沪务工之事宜,你且放心,我会尽量帮助她在上海落脚,但你知道,我毕竟已有家室,不好与她过多接触,今后如何生存立足,还需看她个人造化。
敏之,我离家数年,秋意也三岁有余了,不知可有照片,我很想看看他。若非此次通信,我根本不晓得你们已经搬到了下半城的打锣巷。我以为我们之间和平分手,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纵然我有见异思迁的错,但你何必如此决绝,避我如洪水,更剥夺我抚养秋意的权利呢?
希望你不要再替儿子拒绝我的钱,那是我自己挣的,干干净净。
如果可以,恳请你寄来他的照片,我祈祷他长得和你一样,万万别像我,你知道的,我受不了自己的孩子在异样的眼光中长大,假如他因为我的血统而受到排挤,那将是我作为父亲不可饶恕的罪。
孚生,民国十年,惊蛰。
……
我看完他的电报,暗自平复许久,然后逐字逐句地数了数,不由心下惊叹——电报费用高昂,出省每个字一角六分钱,他竟如此铺张,直接给我拍了一封信,花费数十块大洋,那是足以维持两口之家一年的生活所需。
今时不同往日,他果然挣出头了。
而宝莉安顿下来以后也开始与我通信,她乐此不疲地向我描述着上海的花花世界,仿佛目之所及皆是灯红酒绿。没过几个月,忽然有一天,她的信件里夹着一份报纸,我打开,在报纸上看见梁孚生携妻子参加晚宴的照片。
喻宝莉说,敏之,那该是你的位置才对。
我看着黑白影照笑了,人家是洋行大买办的千金,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再说谁稀罕那个位置?
当年我与梁孚生突然相爱,仓促结婚,其实冥冥中已经预感自己爱上了一个浪子,冲昏了头,但仍旧义无反顾。婚后不久梁孚生就去了上海,那时我们都还不知道有了秋意。他和宝莉一样,起初几个月往家里寄信很勤快,后来慢慢的就冷淡了。我心中有数。一年多过去,梁孚生忽然回到重庆,说他爱上了一个骄傲的千金小姐,必须和我分开。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我早有准备,毫无异议,心平气和地跟他办理了离婚手续。
这算倔强、要强、还是赌气呢?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洒脱,所以才会在离婚后与他彻底断绝联系,甚至不让他得到秋意任何消息。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年,两年,三年,宝莉结婚,生下琰琰,前往上海。我和梁孚生再度联络,心境不复往昔。
张婆婆对我说:“他给钱你就拿到噻,不要白不要,本来该他出的,你一个女人养娃娃,好辛苦嘛。”
经历过生活之累,我已无心清高,可不是么,抚养秋意本就有他的责任,我犟什么呢?
“张婆婆,你说是感情靠不住,还是男人靠不住?”
“都不得行!只有钱靠得住,钱,袁大头,揣在荷包里头,揣满了,还要靠哪个?!”
我忽然一下就想通了。我不再拒绝梁孚生的汇款,也会定期带秋意去照相馆,留下他每个成长阶段的记录,但没有寄给梁孚生。我想等秋意大了,会拿主意了,再由他自己决定如何处理和父亲的关系。
想来真是岁月匆匆,转眼间秋意竟然已经十二岁,小小少年,粉雕玉琢,五官精致得好比姑娘,像我。他没有体会过他父亲被人当面指着骂杂种的经历,对此我很满意。
琰琰也九岁了,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