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同学,可能是个被埋没的说书人。
整个下午,我都托着腮,听他就着茶水,思路清晰地将他跟着进贡的货船去帝都,又跟着贾府田庄的头儿乌庄头的送货船回金陵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中间哥哥来叫我们吃饭,结果也听住了,一歪身就坐在一侧的美人榻上。
我口渴倒水,才发现茶壶已尽空了。
“谁去倒个水?”
我看着小毛,小毛看着哥哥,哥哥没人可看,只好看着天花板。
窗外北风呼啸,屋内地上烧得正旺的风炉“哔剥”一声,爆了个火花。
谁也不想动。
这腐朽又快乐的生活啊——
“少爷小姐们,叫我好找,原来都在这儿。”
燕燕破门而入,把刚刚无奈拿起水壶的哥哥堵在门口。
“快去吃饭吧,正厅里已经摆下了。不过老爷刚回家,见小晖少爷买的炮仗往那儿一丢、磨了一砚台的墨也不写,人影就没了,正在愤怒中。”
燕燕一边手疾眼快地接过哥哥手中的水壶,又回身拨了拨风炉里的灰,一边连珠炮似地说道。
哥哥顿时像只受惊而不停甩锅的兔子:“小毛,我来叫你看我写字,你却一直在这儿讲故事!你看看你!……”
一语未尽,一溜烟跑了。
“关我什么事……”
小毛嘴里嘟囔着站起身来,不舍地辞道:“妹妹,我也回家去了,你快去吃饭吧。”
燕燕奇道:“哟,今儿怎么不打了秋风再走了?”
我也跟着客套:“对啊小毛哥哥,吃过饭再走吧?”
小毛看了看我,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不了,妹妹,祖母还一个人在家里呢,我回去同她一起吃吧。”
说完也一溜烟跑了。
什么德行!怎么一个个都说完话就跑,不给人反应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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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正厅,就闻到一阵油香。
“好香!”我感叹,“今天吃什么!”
哥哥却纳罕道:“咦,小毛呢?怎么没来一同吃饭?”
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小毛之前从来不会含糊地推辞我们的邀请,今天实在是反常。
但是鉴于哥哥正以一脸难以名状的表情看着我,我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父亲一脸怒火未消的样子:“人家长大了,都能自己走南闯北了,早就知道了什么是礼义廉耻!不像某些人,磨了满满一砚台的墨,却……”
哥哥连忙吐吐舌头,噤声了。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对其他人都超级无敌和蔼可亲,却很容易因为哥哥而生气。
难道这就是望子成龙的心态?
一顿饭就在我的胡思乱想中过去了,最终我也没搞明白今天到底吃的什么。
嗯,反正荤素搭配,应该也营养均衡,很香就是了。
回到房间,在灯下练习一会刺绣,便觉得眼睛有些酸。
放下绣绷,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小学生时期的纪律委员如果看到现在的我,一定很欣慰吧。
我不小心把自己逗笑了。
燕燕推门进屋道:“小姐笑什么呢?”
我见她披着带兜帽的棉斗篷,拿着竹篾灯笼,便问:“又下雨了吗?”
“这会儿又下起雪了。小姐睡吧,已经交二更了。”
“爹爹和娘亲都睡了?”
“是啊,片刻前已都睡下了。”
燕燕将灯笼小心地放在桌上,替我收拾摊了一桌子的刺绣用具,又替我兑盥洗用的温水,转来转去,忙个不停。
我只坐在窗边。隔着窗纸,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雪落地的声音,萧萧索索。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数远方传来的鼓声。
鼓声敲过,钟声响起。我在清越的声音里悄悄起身,知道已经是三更了。
保险起见,现在家里的其他人肯定已经都睡熟了。
该我上场表演了!
我自娱自乐地在自己的BGM里拿出日记本,准备记录今天的所见所闻。
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屉,摸到最深处。
之前散落的记录被我叠在一起,用一支两股的钗当作夹子固定,连上后面的本册,已经颇有些厚度了。
我摸到冰冷的金属,知道是那根钗,便用力将它连着它夹着的本册从杂物下拽出来。
不想“哗啦”一声,纸张散落一地。
太不小心了,不能因为熟练就直接用蛮力拽啊!
我一边自我检讨,一边蹲下身捡散落的纸张。
烛火昏昏,重新整理这些纸张,费了我好大功夫。
后面的记录都按时间顺序大略排好了,但是第一张纸却怎么也找不到。
奇怪……
我伸手将柜底、床底都摸过,只摸到了一手灰尘。
看来这大扫除做得也不太彻底嘛……
几乎是趴在地上看,但是黑魆魆的,实在是什么也看不清,只得暂时放弃。
我细细地誊点,发现记录少了不止那一张。约有四五张散落的纸都不见踪影。
好想要一个手电筒啊……
“腊月二十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