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很多行人,他们都是冲着山上的留仙洞去的。
男人说他姓孙,叫孙玉林,所以路上楚沅就干脆叫他“孙叔”了。
在爬了一段山路后,孙玉林气喘吁吁的,他站在那儿眺望底下蜿蜒的石阶,忽然对楚沅道,“你听说过巫阳吗?”
“什么巫阳?”楚沅疑惑地问。
山风吹得他那好长时间没打理的,半短不长的头发,倒教人有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楚辞·招魂》里有提及巫阳,她是传闻中通晓招魂巫术的女巫,苗疆的好多邪门法子,据说也是从她那儿传的。”
“那拓片上的故事后头,还有个传说,”
那也许是他的妻子在好多个夜晚都硬要在他耳边重复讲给他听的,所以他记得很牢,“说的是巫阳后人居玉屏山,曾在山中招魂夜阑亡灵。”
妻子对于夜阑古国的执着大约是影响了他,才令他在这么多年翻来覆去的旅途里,也对那个遥远的古国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他忽然轻叹一声,“可惜,玉屏山到底在哪儿,却没有一本书上记载。”
夜阑古国留存下来的史料太少,供人研究的方向也颇受限制,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机会再将那个葬在一千多年前的王国看得更清楚一些。
两个人到了留仙洞时,那里人还很多。
那一汪潭水碧蓝清澈,阴冷的山洞里并没有昨夜楚沅看过的那些星星点点的流光影子,而那水面也再照不见那个男人的影子。
人太多洞里就比较闷,楚沅跟孙玉林说了句话,就转身往洞外去透口气。
事实上她还从来没在白天认真看过这座山,连续两次来,她都是很狼狈地连夜逃下山。
这山蓊郁苍翠,薄雪微覆,添些晶莹。
阳光不太刺眼,只是照得枝间积雪更显剔透。
因为洗完头卷发没梳顺,她的头发有点过于蓬松,冬天又多静电,她的头发看起来就好像炸毛了似的,所以楚沅才在外头的商店里买了个连着围巾的浅棕色毛绒熊帽子,这会儿在山上戴着,围巾又遮了半张脸,凛冽的风吹来她也不觉刺疼。
有积雪落在她帽子上,她伸手拍了拍,却看到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千纸鹤,它像是活的一般,扇动着纸叠的翅膀,牵动着她的视线。
她的脑子有片刻混沌,腕骨隐隐作痛。
等楚沅清醒了些,她就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片林子里。
彼时山间雾色稍浓,她发现自己听不到那些游客的说话声了。
楚沅察觉到不太对,她立刻往回走。
可穿过浓雾,还是浓雾。
这里的每一棵树都像是毫无差别。
它们一样高矮,一样粗细,树杈分支都一样,连积雪残留的位置都没什么分别。
手腕又痛得剧烈。
她好像听到了枯哑的胡笳声,隐约还有像是年迈老妇嘴
里发出来的拖长了调子的诡秘歌声,咿咿呀呀地重复着,带着某种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森感,却又教人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此刻她心神俱乱,脑子里充斥着那支苍老阴森的调子。
脚下有枯枝将她绊倒,楚沅摔下了小山坡,她脸着地,脸上沾了不少泥,鼻子最先闻到的是一种枯烂木头的味道。
那味道很浓重,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小山坡底下的沟壑里,有一处泥土塌陷的地方。
那里有一点点流窜出来的莹光。
像是某种破土重生的生机。
那枯涩的声音像是在重复某种古旧的咒语,楚沅仿佛有一瞬听到一座城的人在唤她:“去呀……”
腕骨的疼痛,和脑子里的声音,都在驱使着她踉跄地走到那片泥土塌陷的地方,不知疲倦地用手去挖出一块又一块的碎石朽木。
手已经很疼了,她都看到自己手指磨得破皮出血了,却始终控制不了自己的双手。
起初楚沅还能忍,可是后来手实在是太疼了,疼得她眼泪啪嗒一下就流下来了,她一边吸鼻子,一边喊,“有鬼在吗?你就不能自己挖?我的手要废了……”
她怀疑再这么挖下去,她的手指会断掉。
可这密林就好像是被人世间遗忘的角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神神叨叨的难听调子也没人再唱了,这里寂冷到从头到尾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声音。
她手指上的血染在了污泥里,楚沅眼看着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地一直往下掏,她还被迫伏低身体。
直到她垂眼看见里头露出来的……半个脑袋???
楚沅倒吸一口凉气,定睛一看,才看清那原来是个陶俑神像,在一堆烂木泥土里,那神像已经有半边碎裂。
她只能勉强看清余下的半边轮廓,却实在辨别不清那到底是什么神像。
血滴在神像残存的那只眼睛里。
楚沅有一瞬觉得四周的浓雾都在刹那朝她涌来,如绳索薄纱一般将她紧紧束缚,生生挤压着她的肺部。
她好像听到了那道苍老的声音在笑,时男时女,妖冶诡异。
楚沅觉得自己没办法呼吸了。
连眼前的一切都慢慢地看不清。
在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就好像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