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己记忆里的旁观者。
盛夏的蝉鸣在树影里鼓噪不休,池塘映照出太阳的光辉。萎靡的花香从庭院浮来,在热意中发酵出甜酒般微醺的味道。
那一年的夏天,京城周边似乎旱情严重。
高悬空中的太阳毫无保留地倾洒着热量,对于普通人来说酷暑难耐的气候,于我的未婚夫而言却是难得的温暖。
盛满清水的木盆中泛起涟漪,我小心翼翼托着手中乌黑卷曲的长发,拿起端放在一边的齿梳,顺着流丽的弧度梳开海藻般浓密的黑发。
我的未婚夫体质寒凉,即便身处盛夏酷暑,缺少血色的指尖也没有多少暖意。但他偏偏极其注重自己的形象,哪怕无法进入朝堂,哪怕足不出户,也依然不肯在这方面松懈分毫。
我拗不过他,平时只得围起屏风,在温暖的室内用绢布沾了水,小心帮他擦洗头发。
“水温会不会太凉了?”
乌黑卷曲的发梢从我的指尖流溢散开。
微微阖着眼帘,看起来快要睡着的人,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尚可。
没有风的庭院,夏花的香气被阳光烤得发烫。
蝉鸣绵延一线。
“好了。”
我擦去他发梢上的水分,用绢布反复轻轻按压,确定一丝水分也不留,这才松开双手。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抬起头,“我做了点柿饼,可以让人拿过来。”
我的未婚夫坐了起来。他揉着脖子侧首望来,眼中没什么兴趣或波澜。
“那种事情让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优雅轻慢的语调。微微下瞥的眼神。
“谁让你去厨房的。”
“可是……”
我将双手置于膝头:“我想这么做。”
我下定决心要让他尝尝我做的柿饼,就算是我的未婚夫本人也不能磨灭我这方面的爱好。
我亲自去了一趟后厨,在侍女们古怪的目光中将柿饼放到盒子里。
回到常年弥漫着药味的主屋时,我看到我的未婚夫坐在廊檐下,似乎在看庭院中的池塘古桥,似乎在眺望围墙后面更加遥远的地方。
乌黑卷曲的长发垂落松松罩着寝衣的肩头,在夏日炙热的阳光底下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
我一把抓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衣,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衣服披到他身上。
“小心着……”凉。
红梅色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的未婚夫最讨厌别人拿他的病情说事,就算是饱含善意的关心也不可以。
“我连坐在走廊上都不被允许吗。”他抬起下颌,声音冰凉,但喉咙深处似是有怒气上涌。
我担心他发起怒来都会呛着自己,赶紧摆手后退一步。
“我只是想让你加件衣服。”
见他身上的怒意有所收拢,我凑近了些,抬手替他拢了拢衣服。
“这样就行了。”我在他身后一步距离的地方坐下来。
“我可以陪你坐一会儿吗?”
池塘中的鲤鱼在桥下的阴影中乘凉,慢悠悠地摆着绮丽的长尾。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他没有回答。这种无意义的闲聊没有回答的必要或价值。
午后的空气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气。在没有声音的地方,院墙上的夏花一片片剥落下来。泥土吸食着花香,蝉噪在近在咫尺的远方缠绵。
我轻轻靠上他的后背,额头和他的肩胛骨相抵。
我的未婚夫身上有冷梅的香气,似有若无,掩藏在苦涩的药味底下。
“无惨。”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的照顾。
他不喜欢被人照料,也不喜欢被人当成易碎的瓷器般呵护。
我有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但偶尔。
偶尔。
像这样,当我把头靠在他背上的时候。
他不会拒绝。
……
明庆六年(1497)。
从大人物们的角度来讲,这是一个没有什么历史大事发生的年头。
织田信长尚未出生,丰臣秀吉的父辈还在种地,至于德川家康,距离他的诞辰还有半个世纪之久。
不会被后世铭记的年代,是雨水和铁锈的味道。
泥泞的土地在血水中泡得软烂,雨珠在断刃上敲出破碎的音节。
死亡和重生的间隔过短,发现自己这一世依然身处战国时,我的心情有点复杂,发现自己睁眼就躺在死人堆里时,我的心情更复杂了。
茫茫雨幕中,披着袈裟的僧侣垂首敛目,为战场上的亡者诵经祈福,静默的姿态好像一棵苍老的菩
提树。
那棵菩提树临到我面前时,微微顿了一顿。
我睁大眼睛。对方也睁大眼睛。
「……无处可去的人啊。」
合掌时,那个僧侣手中的念珠发出窸窣的声音。
「你为何停留于此?」
我无法回答,雨珠顺着刀镡落下来,湿漉漉地落到我的眼睛里。世界镀上一层水色的薄膜,我眨去眼睫上的水雾,听见自己开口。
「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