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一个人是真的悲伤还是假的悲伤,实际上很简单。
看他的眼睛、还有他的额头。
真正以极度悲伤的情绪引出的表情变化,是整体的,是从眼周的每一条皱纹、每一条面部肌肉的缩紧、放松里都能窥见的。
郁衣葵并非天才,她在学习微表情时,曾大量的看视频、照片,寻找相同的情绪在不同人脸上表现情况的相似之处。因为看得太多,所以可以分辩。
而这个男人的悲伤和哭嚎,怎么说呢……就是很……浮于表面,嘴巴长大、嘴角向下,从喉咙里发出沙哑地困兽之声。看似是很悲伤的,可是他的眼睛没动、额头上的肌肉也没动。
——这是装的。
郁衣葵无声地叹息。
偶尔她也不太想看那些对她来说很普遍的人性幽微之处,昨天晚上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她甚至在想……那对母女就算是被歹人入室杀死,也总好过死于亲密的亲人之手。
然而,有些事情的确不可能出乎意料。
她一点不显山露水的走过去,非常尽职尽责的去宽慰了那男人几句,那男人一听人宽慰,简直演得更起劲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郁衣葵演一演得了,没完没了了还!
展昭亦皱眉。
他行走多年江湖,见过许多恶人遮遮掩掩,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敏锐的,一见这男子行事浮夸,不似出自真心,又回想起昨天晚上郁衣葵意味深长地说的“妻子死了,先怀疑丈夫”,心下便有了几分了然。
他亦是不动声色,只从地上将那人扶起,又好生宽慰了几句,令衙役带他去看尸首,又令一名小厮准备些热茶,给这位“苦主”压压惊。
郁衣葵说“跟他谈谈?”
展昭道“那是自然。”
于是,二人就与这男子聊了起来。
这男子的名字叫张关汉,汴京本地人,只是家里没什么钱,取得妻子亦是周边县的小户,姓顾。张关汉与顾氏琴瑟和谐,育有一女,五岁,如今尚未取大名,乳名换做小小。
五岁的小女孩,未起大名,在这时代其实十分正常,小女孩的名字多以为叠字,等到了定亲写婚书的时候,家里的大人这才会为小女孩起个正式的姓名。
张小小……很可爱的名字,只是郁衣葵见到张小小的时候,她的脸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看不出小姑娘到底长得如何。
张关汉还犹在伤心,郁衣葵盯着他虚伪至极的脸,忽然问道“开封府停着的那两局尸首,面目全非、身上衣物也烧的看不清原貌,张郎君就如此确定,那是你的女儿和妻子么?”
张关汉答道“这位官爷……小人的女儿,小人还认不出来么?况且小小的手腕上挂的铃铛,是小人去年在元宵灯会上买来送给小小的……”
说着,又是一阵哽咽。
郁衣葵点点头,却没打算放过张关汉,继续咄咄逼人“张郎君,昨夜元宵佳节,你不在家中陪着妻女,是去干什么了呢?”
张关汉道“昨夜……昨夜去看灯了,看完灯,有几个有人相约一起喝酒,故而去酒楼喝酒,元宵节嘛……城里的人都要闹上一整夜的,故而我喝到今天早上,才知道家里出事了。”
他身上一股酒气,应当是没有胡说的。
展昭淡淡道“元宵佳节,不带妻女一同看灯,反倒自己一个人去?”
张关汉缩涩了一下,有些讪讪地道“小女……小女近日病了,不能出门。”
郁衣葵懒洋洋地问“什么病?”
张关汉道“……是、是癫痫之症,近日发病严重,所以小人才用绳子将小女绑在凳子上,好叫她安静一些,谁知……谁知居然……”
他又哇哇大哭起来。
郁衣葵与展昭对视了一眼。
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展昭发现那小女孩时,那小女孩是被绑在椅子上的。
郁衣葵冷笑了一声,面色不善地道“女儿有癫痫,你就把她绑在椅子上,叫你老婆看着,然后自己一个人出去看花灯?好一个慈父。”
张关汉垂着头、抹着泪,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他对郁衣葵这番讽刺是什么看法。
不过他估计也没有什么看法,男人一向都是被宽容的存在,如果女人没照顾好孩子,那是她“为母不慈”,如果一个父亲没照顾好孩子,那就是“人之常情”。
在封建的古代社会,这男人会有什么想法?会有什么后悔的么?不会有的。
展昭又问“张小娘子既犯了癫痫之症,可有请过大夫?”
张关汉的表情忽然变得不情不愿起来,过了好半晌,才道“……内人请过。”
他看起来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但展昭与郁衣葵是何人?在开封府,他们是官爷,而张关汉是民,他们既然要调查案件,张关汉只有配合的份儿。
于是郁衣葵道“你好像很不情愿给女儿请大夫,是么?”
张关汉干笑“那……那怎么可能呢,只是家中贫穷,拿不出那起子钱给那些江湖骗子。”
郁衣葵精准地抓住了重点“大夫是江湖骗子?”
张关汉道“……难道这些个大夫治得了癫痫之症?拿着钱随意开些汤水,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