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一下,围观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阵噼哩哗啦的声音,紧跟着是什么东西轰然落地的响声。
再一回头看,便看到裴昭脸色通红,身上沾满了油污的狼狈模样,气势却是凶恶极了。
那沉重的木桌,他竟然都能一脚踢倒?
大家对他自然又多了几分戒备怨怒,忿忿往后退了几步,又开始指责起来:
“果然品行不端,不然怎么会做出如此败坏门庭的事情?”
“就是,裴大公子裴二公子都是翩翩少年郎,裴家好竹里就生了裴三这么一个歹笋。”
……
凡此的斥责不屑,裴昭本来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可是此时还是觉得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往自己本就受伤的心里插/进去,割得鲜血淋漓。
江落看着低头又是愤怒又是颓靡的裴昭,心里不免生出了疑惑:这真的是书里所说的那个风光霁月世无其二的裴公子吗?
在书里,裴昭文采出众才华横溢,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作为男主七皇子秦元煜心腹中的心腹,可以说他能够成功打败前前后后近十个兄弟成为皇帝,裴昭是出了大力的。
只是现在,江落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书里的人联系起来。
江蔺回头瞪了不安分的妹妹一眼:“你给我站好了。”
江落的思绪被打断,才发现自己刚刚只顾着往前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开了地方,她颇为尴尬地小步小步移了回去,可出于对裴昭的好奇,她还是忍不住张望,没想到和刚刚对视的那人,目光又交汇到了一起。
这次江落才从他的温柔眼神里跳出去,看到了他的容貌。
虽然面色略显苍白,宽大的竹青色衣袍罩在身上,衬得他格外瘦弱,但是他嘴角温柔的笑意和眼神里不经意透露出的柔和,像是新春第一缕风、东方之既白时第一丝朝阳,给人以如沐和风之感。
这样的气质本就一绝,然而他的容貌也是卓绝无双,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翩翩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见之惭然。
江落的呼吸停滞了几瞬,然后低下头去,娇小的身躯被江蔺在前面挡得严严实实。
秦云息看着
那娇弱的少女躲在了兄长背后,情不自禁地捻了捻手,竟有些怅然若失之意。
那一双温暖灵动,仿佛养在清水里的两丸黑水晶一般的眼睛,灵动鲜活,见之难忘。
像是林间小鹿,湿漉漉的,含着一层清浅水汽,可是那种呼之欲出的灵气却无法忽视。
秦云息蓦然一惊,收回了目光,也正好避免了与江蔺四目相对的尴尬场景。
他的手指缩回掌心,大拇指揉搓着其余四指所握成的拳面,然后徐徐松开,又恢复了刚刚的姿态。
他视线回到仍是一片狼藉的厅堂之间,看着被激怒后像只无头苍蝇见谁喷谁的裴昭,眉头微蹙准备开口替他解围。
“咦,哥哥,那个老汉女儿身上的衣服是不是织云丝啊?”
突然一道清丽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在这嘈杂里横空出现,指责裴昭的人憋回了嘴里的话,老者和女子抬头眼神一缩,而裴昭却像看救命恩人一样看了过来。
她说了什么不重要,裴昭却听出了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现在的他就像是用力攀着深井的边缘,已经力到穷竭,下一刻就要摔进深渊里,而这道声音就给了他希望,如一盏灯,灯影重重,火焰暗淡,却撑起一方光明。
江蔺眉头紧皱,迎着几乎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他挺起胸膛努力把江落挡在身后,向众人道:“舍妹许是看错了…”
话音未落,江落就嗔怪道:“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看错织云丝?”
还不等江蔺沉下脸,江落就道:“这是荆州城里的特产丝绸,只有陈家织坊能做出来,我去年的生辰娘亲好不容易才给我寻了一匹淡紫色的来。”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江蔺此时也语塞了。
兄妹二人一时缄默。
只是刚刚江落的声音还是传了出去。织云丝的珍贵,这些人之前并不知情,此时有女眷上前一步细细看了片刻,喟叹道:“这布料果然不是寻常丝缎,看纹理经纬,都极为精致,我还没在津州城见到过呢。”
厅堂里的人听到这句话,看着这对父女的表情都变了。
他们可没有忘记,刚刚这个小老头还在长吁短叹自己过得有多惨呢,要是真的过得那么惨,这个叫棠娘的女子身上的
衣料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几个一直围观的大汉,瞬间觉得自己被人耍了,恶声恶气拎着老者的衣领:“老头,你在耍我们呢?”
老头子在听到江落的话时就呆滞住了,现在更别说一下子被拎起来腾空,他吓得四肢使劲摇了起来,两条腿在半空中蹬着,胡子甩了一脸,狼狈急了,冲着自己的女儿喊道:“棠娘棠娘,你快救为父啊!”
棠娘刚刚只用跪在地上,时不时拿着手绢把脸上的泪水擦一擦,露出泫然若泣惹人怜惜的容貌,就足以让别人的心不自觉地偏向她。
——可是这只是在察觉欺骗之前。
当别人知道自己受骗了之后,怎么可能还会觉得棠娘的遭遇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