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后悔。
太宰治抱臂靠着办公桌,望向漆黑一片的落地窗,那几扇玻璃已经有四年没有通过电,不许后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掠过这样一句话。
不许后悔,他反复念叨了几遍,太宰治平时很少胡思乱想,一些原因迫使他每天恨不得把时间掰成八瓣来花,那么他脑袋里面突然多出这么一句不许后悔就很是不可思议,他想了一阵,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可供他后悔的,就笑了笑。
哪有人不后悔。
他后悔的事多了去了,一点一滴,一分一毫,从他出生到现在二十多年,总有些选择要后悔一阵,区别只在于后悔得多还是后悔得少,但他现在审视过去的自己又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了,这不应该,因为被他审视的太宰治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日后的自己拎出来挑剔半天,不过过去的太宰治要是知道,也定会嗤笑一声,骂一声脑子有病。
果然是不年轻了,他想。
几年前他一个人在埃兹的酒店醒过来,手边摆着一枚小小的方块,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已经把那只猫送了回去,好在一切顺利,成功甩掉了敌人没有受伤,检查完一圈他突然没了事做,窗户开着,晚秋的阴天,风从窗户里面吹进来,他坐着放空了一会,披上大衣走出去,倒也没觉得冷。
埃兹是位于法国南部的地中海小镇,往山坡上走能看见碧蓝碧蓝的海,可惜那天天气不好,他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总觉得那海黑沉沉的,蒙着点灰,但他还是坚持一个人逛完了小镇,什么都没想,很是快乐,很是自在,过了几天他搭乘飞机回到横滨,找到中原中也,说你得去出趟差。
去哪?对方问。
法国吧,你不是会法语吗?
中原中也很诧异地望着他,说我什么时候会法语了我怎么不知道?他摆摆手说了声我记错了,不过你还是得去趟法国,除了你以外没人能收拾得了烂摊子。
支开中原中也以后的某一天,他把森鸥外从港口黑手党首领的位置上赶了下来。
这件事他计划了很久很久,独自演练了许多许多遍,以至于每一步都熟稔于心,唯独没想到的是那些花招和手段居然一点都没用上,原来对他来说,伤害森鸥外还真不是件难事,港口黑手党的那五栋大楼他畅通无阻,首领办公室他不打招呼就能推门而入,爱丽丝见了他以后依然只顾着在地上画画,都没多看他一眼。
他谋权篡位的手段实在不怎么光彩,森里森气的。
那天晚上他推开那两扇厚厚的门,对方正在对着一堆文件思索着什么,他越过爱丽丝,往前走了几步,试图往男人的脖子上扎一只注射器,庸医的医术不行,杀人却有一套,手术刀就是夺命的利刃,一来二去他自然落了下风,毕竟那是能和福泽谕吉打上几个来回的地下黑医。
他看着森鸥外,对方对此并没有表露多少意外,倒是有些惋惜,惋惜着他不得不毁掉一个废了很大功夫才雕琢出的漂亮雕像,于是森鸥外便罕有地磨叽起来,活像幼时这人讲给他的故事里面的愚蠢反派,为什么?他这样问,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昏暗的房间里,金发的小女孩穿着红色洋装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坐在那张触感挺熟悉的地毯上,用手蹭了蹭那些繁复的纹路。
森先生,我拿到了书。
他顶着森鸥外手里随时会落下的手术刀,就像计划里那样平静地将一切全盘托出,将恶意和愤怒摆在盘子里扔到他的监护人面前,他知道他的监护人会有什么反应,和他一样,从此以后森鸥外日日夜夜再不能睡一个好觉,是的,森先生,我拿到了书,我活过另外一个三年,世界是假的,只有有三个以上的人知道书的存在世界就要毁灭了,你是第二个知情者——
于是那只针管还是扎进了森鸥外的脖子。
转移注意力再偷袭这样的不光彩举动,在另一个世界里面,森鸥外在共噬事件中这样对付过福泽谕吉,卑劣却有效,所以他拿来对付森鸥外,同样有效。
“生日快乐。”
中原中也推开首领办公室的门,西装外套的衣摆沾染着硝烟气息,“怎么不开灯?”
首领办公室空间开阔,陈列用具全是昂贵的古董,一水的欧式风格,和先代在位时一模一样,天花板和地板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墙壁也是黑色,所以开灯和不开灯其实没太大区别,作为呆在这间办公室时间第二长的人,他不止一次提出要重新粉刷,这个颜色实在太难看,刷成亮粉色都比黑色强,但最后都被另外一个人以我是港口黑手党首领,你只是最高干部,所以你必须听我的诸如此类的屁话,强行驳回了提议。
即便开灯关灯意义不大,中原中也还是按下了总控开关,同时看向桌旁的那人,冲着他微微提高展示了一下手里的生日蛋糕,生日快乐,他说。于是桌旁那人转过身来,太宰治穿着一身昂贵高档的黑色西装,端端正正地打着领带,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脖子上挂着一条柔软的红色围巾,手指间松松地夹了根烟,见到那个蛋糕,他真真切切地怔忪了一下,随即弯了下眼睛。
“给我的?”
“不然还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