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担心,总也不叫你在乎!”
她扔下这句话,一敲青藤杖,便有清风流转,拥着她飞离而去。
一转眼,副祭司就成了风中的黑影,轻灵敏捷如归来太早的燕子。
大祭司抿着唇,无声地望着那个背影。他紧握乌木杖,发白的指节似乎透露出微妙的懊恼。
“……说了无碍。”他对着空气低声重复了一句。
就像不肯认输似地,他迫使自己移开目光,去看气势磅礴的阔大天地,去想他心中伟岸的计划。每当这时,他就会忘记其余一切。
但渐渐地,他却发起呆来。因为他看见山腰上有一对雎鸠。
它们不知何时在那里做了窝,此刻正伸着脖子晒太阳,更不时交颈亲热一番,彼此发出愉悦的鸣叫。
春回大地,万物苏生,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幕。
但大祭司却紧紧盯着它们。他几乎是震惊地、魂不守舍地发现,那对亲密的雎鸠……竟都是雄性。
不错,他向来知道,虽说阴阳和合方有万物演化、男女和合方有人类百代,但有时候也会出现同性相吸的事。所谓天衍四九,剩下的一就是变数。这是正常的,他向来是知道的。
男子之间也会发生种种,种种……不错,他向来是知道的。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施加在他身上,让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他一时像在延续自己清醒的、冷静的思考,一时像沉浸于杂乱的过去和梦境,一时又像见到了不可知的、迷惘的未来。
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在回忆中听见,还是真的山下有人唱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唰啦!
大祭司忽然重重一甩袖。
疾风如刃,削去大块山石;乌木杖发出低低嗡鸣,带着他的身影如幻梦消失。
他不见了。像一只震惊太过而溃败逃窜的鸟。
当山石跌落悬崖,连最后一点碎响也听不见后,神木厅便重新恢复了寂静。
再过片刻,一双怯怯的眼睛在神木树干后睁开。
它探出头,看了看副祭司的气息远去的地方,又看了看大祭司的气息远去的地方。
片刻犹豫过后,它展开翅膀,追着裴沐的方向而去了。
……
裴沐很生气。
通常来说,她不会为这种小事而生气,但她这次就是莫名不痛快。
可不痛快归不痛快。她在空中使劲翻滚了几圈之后,还是怒气冲冲去了狩猎场,打算依照原先的计划,去探探那几个有内鬼嫌疑的人。
她生气大祭司是她自己的事,可既然她说过会为他处理好这一切,叫他继续当他的大祭司,她当然就会这么去做。
她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人太好、太正直了,真是无法可想!
裴沐怒气冲冲地表扬自己。
当她降落在旷野上时,第一场狩猎的号角声已经吹响。
战士们赤礻果上身、抡着鼓槌,在声嘶力竭的鼓声中变得汗流浃背。他们的发辫贴在皮肤上,一个个都在阳光下嘶吼、发光。
将军们纵马狂奔,呼哨四起。扶桑部豢养的妖犬被饿了半天,此时长啸而去,冲向原野中的猎物。
子燕氏因为人少,不足以单独成一军,便归在朱雀祭司的大部下。此刻,妫蝉已是与其他将军一起,跟在朱雀祭司身后,欢呼着在大地上纵横来去,拖出滚滚尘烟。
他们竖着战旗,上面绣着象征扶桑联盟的牛角、神木,现在又加上了象征子燕部的燕子图案。
裴沐隐去身形,站在一旁。她发现,朱雀祭司领着大队人奔向西侧,而扶桑首领姚森则领着人马袭向北面。
至于青龙祭司……
裴沐看向后方高台。
用木头搭建的临时祭台上,站着长发束起的青龙祭司。他衣袍当风,神情肃穆,面上微垂的皮肉、些许的皱纹,都只令他显得更加威严。
春狩是开年最重要的日子,当有祭司主持,祝福全体战士丰收而归。
这本该是由第一祭司,也就是扶桑大祭司来主持的仪式,却被交给了青龙祭司。而大祭司本人,反而只在暗地中祝祷,不被人瞧见。
裴沐眯眼瞧着青龙祭司。她想起来,青龙祭司还代了玄武祭司的职责,因而他麾下实则有两支军队,被分别交给了青龙的长子和次子。
这样一位手握大权的祭司,唯一阻止他更进一步的……就是大祭司。
青龙祭司,朱雀祭司,扶桑首领……裴沐暗自沉思:这三个人中,究竟谁最有可能是想杀死大祭司的内鬼?
如果从动机来看,这三人都有可能是内鬼。
青龙祭司一直被大祭司压了一头,而且在七年前的战争中失去了长女。他除了怨恨姚森,也可能怨恨坐镇后方的大祭司。
而假如这一怨恨成立,那么作为未婚夫的朱雀祭司也有可能去害大祭司。
姚森更不必说,他与大祭司之间有杀父之仇,更是被大祭司架空权力。他也是裴沐最警惕的对象。
那么,现在她应该去跟踪哪一个人?
朱雀祭司那里有妫蝉帮她注意,可以暂时不理。
而姚森和青龙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