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儿,大人,瞧见没?就是她。”
乞丐指了指不远处的破棚屋,尤利尔顺着他的指点望过去。
棚子是粗木头搭建,挂着几绺五颜六色的脏布。歪斜的窗框零零碎碎贴着糖纸、旧报刊和亮片,但依旧黯淡无光。外面摆了张桌子,瓶瓶罐罐一大堆,用木片塞进缝隙里挡住,门前则放下厚皮毛;仔细看那桌子根本就是拆下来的门板,头发蓬乱的女人裹着件不知道是毯子还是浴巾的东西,包着脸,露出一截凸鼻梁和两只干瘪的眼睛。
“一个女人。”
“她叫泰丝,年轻时是个流莺。整条街的男人都认识她。她还有个儿子,是黑帮的恶棍。”
闻言尤利尔不由得有些胆怯。
他倒不是害怕黑帮……而是作为一个不偷不抢不犯法的良好市民,尤利尔根本没有接触过流莺这种名声远播的半灰半黑的职业。原本在四叶城里黑帮没有生存的空间,就连盗贼也不会瞧上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学徒。
或者不是胆怯。
威尼华兹不比四叶城,这里遍地是盗贼、骗子、不法的游荡者、无业青年和最令人不愿提及的黑帮团伙。猎魔运动和惨烈的屠杀使兰科斯特家族对这座城的掌控力度大为减弱,直到现在它甚至还没有领主。
混乱和争斗是威尼华兹的主旋律,它缺乏食物和温暖的阳光。因此正常的秩序在人们的基本生存得不到保障的时候,就只能替换成更简单、更直接、更古老的淘汰方式。而这种你死我活的淘汰往往不会对整个社会的发展有什么帮助。
说实在的,他都有些同情丹尔菲恩了,那个天真又单纯的四叶领公主即将拥有的是这样一片领地。别说统治冰地领了,她一进城就会被吓坏的。
可谁也不能说它野蛮——贵族和纠集团伙的恶棍阶级彼此之间有共同语言。它们协作默契,一层接一层牢牢朝下压迫,把控分享着权力和资源。这就是再稳固不过的社会制度。
然而同样是最底层的民众,女人有更多的选择。她们只要张开腿当个婊子,就会有许多卖劳力的男人送钱给她们。可笑的是人们当面骂她们下贱,又在独处时绕着这些婊子转。
“您不用担心。”乞丐说,“泰丝的儿子拉夫,我们管他叫铁蹬。铁蹬从不来集市,并且一见这女人的面就会抽她的耳光。”
“就算她当过妓女,那也毕竟是他是母亲吧?”
“问题就在这儿了,大人。泰丝是铁蹬的母亲,也是个婊子,这谁都知道,没人关心这个……不过十五年前活下来的人都知道,原本有个北方佬看上了泰丝,她是打算把铁蹬卖给街角的光棍铁匠当苦力的。难怪她儿子恨她。”
这些听来的故事让尤利尔觉得浑身不适。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问道:“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白灾来了,就是一身白铁壳子的刽子手骑士们……那个北方佬被巡逻骑兵抓到牢里绞死,半辈子光棍的铁匠也死了,那婊子和她儿子倒是逃过一劫。”乞丐挠着自己大腿上的口袋,目光不停在尤利尔的口袋上游移。
而口中的“白灾”发生在十五年前,无疑就是指威尼华兹大屠杀。这是当地人的说法,没那么公式化。
一种悲哀的寒意贯透了他的身体。尤利尔不知道该指责那些烧杀抢掠的恶人,还是该痛惜这片滋生罪恶腐败的土壤。他清楚白灾和猎魔运动绝不是根本原因。
于是学徒扔给他一枚黑城金币。流浪汉又想起什么,脸色阴郁下去:“盖亚真是瞎了眼,就该让那混子死在白灾手上。”看样子他也是女神的信徒,最不诚心却习惯挂在嘴边的那种。“铁蹬杀的人有一条街这么多,只比他老大‘审判官’奎伦差点。现在还好,这之前都是铁蹬当头目,那时的车轮帮就和野狗豺狼没两样。”
“车轮帮?”
“是威尼华兹的黑帮,老爷,他们专门打劫商旅。”
尤利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然后将劫来的货物在集市上卖掉吗?”
“当然。谁会留着它们?”
“那车轮帮与兰科斯特家族的关系如何?”
乞丐不说话了,尤利尔只好再加钱。这次他只加了一半,事实上他当然是有零钱的。
“就和任何一个城市能存在下去的黑帮一样,慷慨的先生。”流浪汉顾不上瘙痒他的脖子和头皮,捧着双手接过钱币。“兰科斯特家族是车轮帮的克星,没有黑帮份子敢在巡警面前嚣张。可惜的是,黑帮实在过于狡诈,还没有巡游骑兵逮捕车轮帮成员的先例呢。”
尤利尔懂他的意思。“那黑帮交税吗?”
“怎么能不交呢?在绞索套上脖子之前,别说人了,有时超过半身长的猎狗都要按人头算。”
“冰地伯爵的家族总是严格遵守王国法律。”学徒将最后的一部分零钱交给他,低声说道。他朝着流莺走去,泰丝皮肉松弛的老脸上立刻露出熟练的微笑来。
然而尤利尔与摊位擦肩而过,仅仅瞥了一眼香料上的标志。老女人便复又低下头去,把手和脸缩在毯子里,在寒风中一动不动。
……
如果说威尼华兹有什么地方能体现出现在依旧是炎之月,那么或许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