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想着想着,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不对,不对……”他一边呜呜噜噜地说着,一边颤颤抖抖地伸手摸出席子下边的那个“花手帕”来……
这小小的花手帕是喜子娘一直精心保存着却又无意要留下来的遗物。
两个女儿回家的当天下午,姐妹俩收拾完父亲的房间后,准备再把堂屋母亲的房间拾掇一下,以便晚上住进去。姐姐本想住弟弟的房间,因为睹物思人,怕看到母亲房间的遗物,禁不住又要勾起许多伤心事来。可妹妹说:“弟弟虽离开了家,可他还活着,我们就当作弟弟还住在家里,你说我们能住进去吗?要为弟弟留个吉利。”
姐姐在整理好母亲床上的杂物后,想把落满灰尘的床席揭下来拍打拍打,忽然发现床席下面压着一个用黑布包着的薄薄的东西。她拿起来展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块叠得方方正正似带点花纹的薄布片。抖开来乍一看,像是婴儿丫裆里的一小片尿布:像是被水渍反复浸过又没有晾晒,时间久了便洇染霉变出斑斑点点的暗花似的水印来。
姐姐再看时,一下子愣住了:“呀!这原是一方花手帕——哪来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破洞呀!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几乎咬烂了!是老鼠?不像。莫非是……娘在脑子迷糊时咬下的?要不是在迷糊时咬的,那一定隐含着什么惊人的秘密!呀,再细看这斑斑点点的水印——这是水印吗?莫不是娘的眼泪吧?又一想,如果……那她为什么又把它叠得那么方正,又用黑布左一层右一层地包着压在床席下呢?”
姐姐的脑子有点乱了。她想拿去让妹妹看看,可妹妹正在家门前的汪嘴上洗着父亲的衣服。姐姐一时没有多想,便拿着花手帕进了前屋父亲的房间……
老刀接过来一看,顿时愣了。他心里掠过一缕惊讶:“啊,这不是三十年前我给她买的那花手帕吗,想不到他居然保存到现在!”
他又里外看了看,心不在焉地回答大女儿的疑问:“还不是你娘头脑不好,迷糊劲一上来,胡乱地咬下的……”像是掩了几分敷衍,又像是依实地推断。
当时,老刀并没在那花手帕上费多少心思,他正在思谋着自己的现在与未来。那一直想了结却一直了而未断说不定哪一天就“露”出真相而惹出祸害的“后患”,几乎每时每刻都缠扰着他那焦虑不安而又不敢示人的丑魂儿。
“不对……不对……”这时的老刀,好像在睡意矇眬中有人对着他的头脸冷不丁泼了一瓢冷水——惊醒了:“不对啊,她偶尔迷糊劲上来时,也只是咕咕哝哝含糊不清地乱叨咕,从没见她咬过什么的呀……哦,想起来了,极有可能是在那连续多少天不分白日黑夜哭哭啼啼时——还有就是后来忽又想起……又……我的天哪,我的老婆呀,我的结发妻子啊,我曾经真心实意爱过的黑丫呀,我对不起你呀,我把你害苦了呀,害惨了了呀……”老刀想着想着忽然张大着嘴嚎哭起来了。
老刀哭嚎一阵后,又拿起花手帕定定地看着了,眼前迷迷糊糊地浮现出他早忘了多年,眼下本不忍回首的一段往事来……
这轻似薄纸的手帕,对相互爱恋着的人来说,是重若——其中凝结着的女人的情到底有多深,男人的爱究竟有多重,是任何局外人都无法感受得那么真切,而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切身体验得那么细腻的——情物;更是他们喜结良缘的唯一证物。
老刀看着花手帕上早已不成样子的那一对鸳鸯,禁不住又呜呜噜噜地哭出了声:“喜子他娘啊,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在这花手帕上咬下这么多的牙印儿呀,几乎整个儿被咬穿了咬烂了呀;喜子他娘啊,这手帕上到底浸了你多少眼泪水啊……想不到啊,你心里曾经如此这般的辛酸凄苦啊……”
老刀阿,在你被外面的“心肝宝贝儿”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你哪还有一丝闲心去想你曾经深爱着的后来守了活寡的你名义上的妻子内心深处的苦痛!就是现在这一刻,你真就对她几十年来心里的辛酸感受得那么细微真切?你知道她在这曾经凝结着夫妻深情重义的花手帕上,咬下——她“咬”着什么了吗?
——是名义上的丈夫虽没有公开抛弃她,却只能独守空房的孤独与羞辱?是她为丈夫没有回心转意反而越陷越深而失落、绝望?是她为早年背叛父母的意愿而自怨自责?是她为自己当初一时感情冲动看错了人又嫁错了人而愧悔莫及?还是她试欲与负心的“野鬼”拼个鱼死网破,却又顾虑他的名声,尤其顾虑孩子日后的脸面以及未来的——更担心这个原本完美的家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而难下决心的惆怅?还是看着活泼可爱的儿子以及懂事乖巧的女儿而对自己未来的抉择左右为难,而最终于心不忍?还是魂不守舍地过一天了一日,却欲了未了,只能以泪洗面守着活寡的无助无奈的苦痛?
——她在边哭边咬着手帕的时候,她的眼前一定浮现出你当年的身影,耳边一定响起你当时的话语:“……我爱你呀,我永远爱你——到一辈子……”
你知道吗?她原本可是个敢爱敢恨,敢跟你吵敢跟你闹,甚至闹翻了天的“野丫头”;可在外人面前,她宣扬过你的丑事吗?败坏过你的名声吗?她却原来——居然把所有的酸苦都默默地揉进了自己的心窝子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