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桂芬出生于北方, 她记忆里,北方的冬天大雪纷飞,雪堆积到膝盖也是常事。她会和朋友在雪地里堆雪人, 打雪仗,这是她童年为数不多的娱乐。
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一个弟弟,每天她必须回家照顾他们, 父母白天工作,能照顾弟妹的,也就是她。
打从她就比炕高一点点, 她就已经像个大人, 拉着妹妹, 牵着弟弟,大人不在, 她就的负担起下面两个孩子的生存重担。
倒也不是没有埋怨过,但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说起来,父母便说:“谁让你是大姐呢?”
大姐,便意味着责任和包容,乃至无条件的牺牲。
到适学年纪时, 因为正逢动荡之年,父母想着外面动荡,加上她要照看弟妹,便让她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读书。
她十岁时, 为支持三线建设,她跟随父母, 跋涉千里,从北方来到了南城。
那时候的南城,与她的家乡经济差距巨大,刚到的时候,弟妹哭闹不止,其实她也极不适应,但还是要忍着,哄着妹妹,劝着弟弟。
她便骗着他们:“没事,等过几年,爸妈就带咱们回去了。”
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浩荡十年的结束,中国改革开放,三线建设也宣布告一段落,他们却也没有回去。
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和当地居民一起,建设着这些条件苛刻的地区,她和妹妹也跟随着父母,进入了矿商,一家人一起,供养着弟弟上学。
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去读书,但一个女孩子,再怎么读书,最后还是要嫁人,嫁人之后,要是娘家使不上劲儿,婆家就看不起她。
她只能好好供养弟弟,祈求弟弟以后能上大学,分配回来,当个小官,这样她嫁人了,婆家就不敢欺负她。
那时候,其实她对未来也没有多大的期许,就想找个好一点的人家,日子过得去,婆家不要欺负她,最重要的是,不要打人。
她父母就经常打架,每次看见母亲被父亲打得不成样子,她就会恐惧未来。
要是她的丈夫也这样,怎么办呢?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真遇到这种事,是不是可以离婚?
新中国成立了,都说法律上说了,女人是可以自主离婚的。可她稍微有这个念头,和母亲一说,母亲抬手就拍了她一巴掌:“你一个小姑娘想什么呢?要不要脸了?离了婚的女人,你连个夫家都没有,死了以后埋哪儿?活着人家看不起你,死了以后连个归处都没有。”
“可万一他打我呢?”
“那你就忍着,”母亲转头洗着衣服,想了想,又安慰她,“所以我让你多学着做家务,聪明些,又懒又不懂事儿,那挨打不都是自找的吗?你好好的人家打你?”
“可爸就打你啊。”她低声嘀咕,母亲瞬间瞪大了眼,抓着棒槌就打了上来,“你有没有点老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女人要聪明些,要勤劳,贤惠,机灵,要懂得保护自己,要守住规矩,不要和男人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母亲从小教育着她,时不时还会说些“破戒”了的姑娘的下场告诉她。
譬如有些姑娘未婚先孕,被人指指点点,然后跳了河的;
譬如有个姑娘晚上一个人出门,被小流氓毁了清白,那姑娘报了警,小流氓抓了,毙了,但是她的名声毁了,大家走哪儿都议论她,也没人愿意娶她,最后自己一根绳子挂在房梁上的;
譬如有个姑娘和人谈恋爱,后来才知道对方有未婚妻,未婚妻带着人上门把她抓出来,剥光了衣服打她,然后挂着鞋在脖子上游街,她父母深觉羞耻不敢管,姑娘回来后就跳了井;
譬如有个姑娘因为懒惰,婚后不受婆家喜欢,离了婚,娘家不让她回去,她自己也没有个房子,没有个能呆的地方,到现在就住在河下山洞里,听说依靠卖色为生……
她母亲说的故事,深深烙在她的记忆里,生命里。
二十岁出头,她到了适婚年纪,许多人给她做媒。
北方姑娘,生得高大漂亮,喜欢她的男孩子不少,她左挑右选,最后选了叶领。
因为叶领读过书,她想着他脾气好,应该不会打人。
和叶领结婚后,和她预想一样,叶领脾气好,从不同她发火。偶尔吵了架,她叫她弟弟过来,叶领见小舅子硬气,也不敢多说什么。
她在矿商工作,叶领当小学老师,叶领学校集资建房,两人凑一凑,就买下了一套小房子。
日子过得顺遂,直到生下叶思北。
叶思北出生在一个冬天,因为是头胎,黄桂芬生得十分艰辛,叶领全家都赶过来,守在医院门口,等医生走出产房,黄桂芬清晰听见外面人问:“男孩女孩?”
然后医生似乎有些遗憾:“女娃,也挺好的。”
那句也挺好,说得很勉强。
确认是个女孩后,叶思北就被送回黄桂芬身边,然后叶家人商量了一夜,最后叶领来到黄桂芬身边,他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愧。
“桂芬,”他声音很轻,“我妈说,她把孩子抱回去养。”
这并不新奇,黄桂芬立刻听明白叶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