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叶用麻绳拖着那块木板慢慢地往家里走。
木板上躺着她八岁的哥哥,已经死了, 以后永远都是八岁了。
那块木板在地上磕磕碰碰, 遇到大一点的小石头的时候会“啪”地蹦起来。小红叶觉得自己有些担心她的哥哥会从上面掉下来, 顺着坡一路滑进臭水河里。
已经掉下来了一半。
她回过头来, 费力地把他摆正,然后捏着手中的绳子继续往前拖,不停地吸着鼻涕,远远的已经看见了代表家的那盏灯。
但是她并不想进去。
……
“什么?没有钱?”
因为抽大烟而眼窝凹陷, 人不人鬼不鬼地坐在榻上的男人瞪大了眼:“不会是你私藏了吧?贱女人的女儿也和她一样——”
他怒骂着,把烟管放下,向小红叶扑过来, 开始剥她的衣服,在里面摸索着是不是藏了钱。与他靠在一起抽大烟的女人衣衫不整,也不管自己的丈夫怎么骂自己, 只是妖娆地笑了笑,把他放在那里的烟管拿起来继续吸,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来。
她有那种妖一样的可怖美感, 颧骨高耸,嘴唇艳红, 肩膀上有青青紫紫的牙印。头发没有拆开, 还是西洋的那种大蓬发。
那些牙印应该不是父亲留下来的,所以父亲才那么生气。母亲去和人跳舞了,可能上了床,拿钱买了烟回家。等烟抽完了, 她又会去和人跳舞,上床。
小红叶麻木地被扒了个精光,绑着双手吊在梁上,双脚勉强能沾到桌子。为了让手腕不被扯疼,她不得不踮起脚尖。
她肚子叫了一声,便有点费劲地低下头去看米缸,里面有米——想起来了,姐姐今天被收贷的人和父亲一起从家里拖走的时候,有个人扛了一点粮食过来。
低下头,她的生身父亲还在奋力翻检着她的衣服,似乎是想从里面找出并不存在的钱来;转过头,这小小的女孩儿又看见她的母亲正笑吟吟地瞧她的身体。
“发芽了啊,红叶。”
这个被大烟侵蚀得稀巴烂的女人舔了一下嘴唇,目光落在她鼓起一点点的胸口上。
她的这句话让小红叶觉得有一种可怕的羞耻,她挣扎了起来,想要用手捂住自己干瘦而丑陋的身体,但是手被吊在上面,她只能紧紧地并着双腿,蜷缩着。
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却黏腻地“咯咯”笑了起来。
这激怒了她的丈夫,他把被子掀开,爬到他妻子的身上,问她昨天给了几个男人;女人回答说三个,也可能是四个。
他们开始上床,女人在中间依旧伸手去拿烟枪,狠狠地吸了一口之后她爽得翻白眼,嘴里胡乱说一些露骨又粗俗的话。
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散发着金黄色的光,人的影子如烂泥一样在墙上爬,被吊在矮梁边上的小红叶失神地看着那些摇曳的光影。
那是神话里的鬼怪,是金色的夜叉,它来了。“吱吱咯咯”响着的是它拔出刀来的声音,不是摇晃的床。
她胡乱地看着影子的形状想到夜叉,然后想着那些唱净琉璃的艺人们脸上的夜叉面具,想着那些艺人去租界唱戏,想着租界洋店橱窗里卖的西洋奶糖。
奶糖是不是和街那边的那个女孩说的一样腻牙?
去租界送报纸的哥哥胸口凹陷下去,血渍已经干涸,安静地躺在那里。
哥哥死了。
她好像现在才明白死就是再也没有了,但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父母的欢爱还在继续,他们在墙上映出宛如夜叉的阴影。
夜叉。
金色的,夜叉。
映进幼童的瞳孔中。
……
夜晚是堕落糜烂的时间,高高低低的霓虹灯都亮起来,映在烂臭的河水里,像是得了梅毒的舞女浑浊的眼。
雪落不到这里,它们沾到地就化了,被来来往往的皮鞋踩得黏糊糊。
天气很冷,就连把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都是折磨。
煤油灯在进门不远的地方,火柴也在边上。诊所里黑咕隆咚,森鸥外把久见秋生扯进来,重重地关上门。
“别乱动。”
他把人放在那里,自己去点煤油灯,结果火柴也湿了——似乎他低声骂了一声娘,把里面的火柴一根根在盒子边上擦,终于擦亮了一根,才把灯点亮。
有点暗。
用来调整灯芯高低的旋钮在那边,森鸥外不得不转到那边去。
煤油灯就是麻烦,等到有钱了就装上电灯。
如是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他偶然间往门边看了一眼,见自己带回家的拖油瓶正挺直了脊背端正地跪坐在那里,见到灯亮了,便往这边遥遥一望。
他那双黑色的眼有种静谧的黯淡,便是对视也清淡如水。
森鸥外手上微微用力,把灯猛地调亮,顿时屋里变得亮堂了很多,那种灯下看美人的错觉也随之而去。
“应该很值钱。”
他背过身把煤油灯挂起来,勾起嘴角轻声呢喃了一声,便转过身:“过来,我检查一下。”
“身上没有脏病吧?”
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捞起听诊器,森鸥外自认倒霉,把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