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偷就偷了,那个男的很憨,他撞上去,说了几句话,顺手就给摸走了。摸走了挂在自己的梁上怎么看都不顺眼,就藏到了老头的梁上。怎么看怎么顺眼。
没想到那人找上了门来——他明明说话也和气,没生气的模样,但是那一天老头就是气得哭,气得要他跪,要骂他,打他,雪郎就直梗梗地站在那里叫他打,就是不跪。
第二天老头给他换了新衣服,让他跟着他走。雪郎穿着新衣服很高兴,没注意就叫人按住,不由分说关进牢里。
“我家雪郎是好孩子,你们救救他,他根子没烂,是好孩子。”
老头在那哭,又让雪郎在牢里改好了出来,到时候爷俩再一起好好的过。
雪郎觉得他假好心。他恨死老头了,他咒老头快点死,过一会儿又后悔,骂自己没良心,但是到最后还是恨老头,恨到雪郎想大哭。
谁都能把他抓牢里,老头不能。就是不能是老头。
看守这一群少年犯的武士只有一条手臂,上过战场,说自己一上去就给人砍了胳膊,胆小,从此不敢去了,也不和人争斗。他喜欢讲各种鬼怪的故事,其中讲了负魂游童子,苦笑着说这种鬼怪也只有这世道才出,叫雪郎印象深刻。
他在牢里被关了三天,第三天晚上,那场逃亡式的撤退发生的时候,所有被关着的孩子都被放了,叫回家收拾东西。
回到家,老头不在,屋里打扫得很干净,桌子上包着一把钱。
雪郎伸手把那一包钱塞怀里,心里不知怎么地有点慌。
邻居家那个花街出身的女人带着她的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把他带着一起走,雪郎不走,问老头在哪,那女人低着头说不知道,老头刚刚跟着一群老人走了,让你先跟着我。
也是,雪郎想,老头最体面的那件和服似乎没挂在架子上。
他心里赌气,心想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梗着脖子勉强出了馆城,上了山,看见馆城烧起来了,还吹了一下口哨。
你爷爷在里头啊,雪郎!
邻居家女人牵着孩子红了眼眶:他觉得自己老,怕拖累大家,和那些老人留在馆城里了。他叫我出来再告诉你,叫你好好的,好好的……那个女人说不下去,没声息地哭了。
雪郎觉得自己心叫人给挖出来了似的,他一下子疼得想在地上打滚抽搐。
那个老东西在火里。
那个老东西叫人烧死了。
他这个半路得来的爷爷叫人杀了。
他没爷爷了。
他还没叫过老头一声爷爷,老头就已经死了。
他看着邻居家的女人把孩子推到他手上咬着砍过来的武士的胳膊与他同归于尽地滚下了山崖,他看着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胆小鬼不敢和人打架的独臂武士冲上去厮杀追兵被人砍得血迹斑斑地躺在地上,最后因为拽住冲向他的武士的腿,被刀柄活生生捅断了喉咙。
血从他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来,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大,对他无声地说:[雪郎,快跑啊。]
雪郎,快跑啊。
雪郎抱着邻家女人的儿子小驹拼命地逃窜着,馆城的侍女们把他拽进保护圈里,她们颤抖地握着打刀死死地护着身后的孩子们,有的倒下了,尸体被拖着头发扯出去砍掉头颅挑衅。
她们长长的黑色头发盖着她们美丽的,死不瞑目的脸庞。
大家都是小偷,从天手里偷了命,送到他手上。
“雪郎哥哥,我没有阿娘了对不对?”
小驹缩在他怀里问他。
雪郎没说话,紧紧地把小驹护在怀里,他想等一会儿那些人杀进来了,自己就抱住他们的腿,然后让小驹跑。
小驹,一定很能跑吧?
一定不会被抓住吧?
“你也没有爷爷了。”
小驹又说。
雪郎眼泪一下子流下来。
“没了。”
他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两年后的今天,他回来了!
少年紧紧地咬着牙,把攻城锥死命地往城门上撞,不顾自己鼻端已经全是鲜血的腥味,因为他知道那些把他少得可怜的幸福践踏得支离破碎的畜生们与指使他们的主人就在这扇城门的后面。
他知道在他身后,有多少人和他一样,在这些燃烧着悔恨与绝望日夜里等待着这一天。
城门晃动着,但是没开,攻城锥被巨大的阻力震回来,推着攻城锥末尾的人被狠狠地甩出去摔在地上,起不来。
穿着白甲的医疗队迅速冲上前在漫天箭雨里把他抬走,雪郎失望,但是又几乎在同一瞬间大声嘶吼了一声:“再来!”
他的耳朵里灌满血,他听不见,在他身后无数带着哭腔与固执的嘶喊回应:“再来!”
随着地动山摇的震动,主城中心承载百年荣光的天守阁上,一片瓦片掉下来,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它坠碎在地的那一瞬间,第一扇城门被撞破倒塌,城外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
红发的少年背着弓箭几步跳上攻城车的中塔,登上箭楼一箭射杀正在指挥的城门守,一马当先踩着跳板杀上城墙。
作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