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守真阿兄,你是君子。”
沈玉娇道:“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反正你去岁娶我,也是遵诺守约,我感激你,往后也会一直感激你。”
昏黄烛光轻曳着,曾经的夫妻俩静默对视着。
裴瑕听得她的话,心头浮起一丝从未有过的迷惘。
她说的不错,既为君子,当成人之美。
他娶她,也是遵循君子守诺。
如今她为苦主,都不愿再追究往事,自己又在坚持什么?
“荜拨”又一声烛爆声,裴瑕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
那阵窒闷之下,传来隐约钝痛。
良久,他抬起眼,声音微涩:“我可以做君子,成全你们。但你可曾想过你远在岭南的父母兄嫂?”
沈玉娇面色一变,怔怔望向他。
裴瑕道;“此番平叛用功,我本打算用军功,与陛下换一个替你父兄翻案的机会。”
他…他竟然记着替她父兄平反之事。
沈玉娇心头五味杂陈,又咚咚咚跳得飞快,父兄平反啊,那是她一直期盼的事。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她克制着那份激动,望着他:“守真阿兄,这是利诱么?”
裴瑕:“……”
沈玉娇道:“若非利诱,便是我不与你回去,难道你明知有冤,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听得这反问,裴瑕一霎哑然。
他望着他这之前从未显露过这嘴利狡黠一面的妻:“你就如此笃定我会出手?”
沈玉娇点头,乌眸一片坚定:“因为你是裴守真,是君子。”
她这份笃定与信任,叫裴瑕失语。
也生平头一次对自己坚守的君子之道产生了质疑。
“守真阿兄,我知你是个好人,与你夫妻一场,我…我不后悔。”
沈玉娇直身,与他深深一挹礼:“只缘分尽了便是尽了,我如今与谢无陵成了亲,日后便是他的妻。你天资卓越,俊雅不凡,想来也能再觅得一位佳妇,替你安定家宅,繁衍后嗣。”
话音刚落,她忽的感到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深沉。
沈玉娇一怔,待觉出不对,身形修长的男人已然上前一步,目光直直落在她那掩盖在宽大婚服下的腰腹之上,嗓音沉哑:“玉娘,君子可不会让自己的妻怀着自己的子嗣,嫁于旁人。”
沈玉娇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既惊讶于他如何看出来,又纳闷他如何就如此笃定孩子是他的。
她急急往后退两步,偏脸否认:“这孩子…孩子不是你的。”
裴瑕道:“那是谁的?”
“是…谢无陵的。”
“那你可敢伸手,让我掌脉?”
沈玉娇眉心一跳,她竟忘了裴瑕平素也看医书,略通岐黄之道。
这要是一把脉,孩子月份一摸出,便是万般抵赖不得。
裴瑕见她这反应,也知腹中子,的确是他的。
原本沉郁的胸间好似拂进一缕清风,有了个出路。
君子得自己养妻与子,怎可假手他人。
他眉眼微舒,走向沈玉娇,见她低头不语,他抬手,再次拥她入怀。
“我们有孩子了。”
他低头,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嗓音温润轻缓:“玉娘,辛苦你了。”
沈玉娇呆楞楞地靠在他怀中,脑子混混沌沌,心里更是百感交集,分不清什么滋味。
直到男人修长的手掌轻抚上她的腹,她垂下眼,陡然觉得可笑。
想当初,这孩子还是谢无陵劝她留下的。
谁曾想,今日竟成了裴瑕不愿松手的缘由,成了她与谢无陵分离的因果。!
这个称呼,虽也没错,可自成婚之后,她便极少这样唤他,大多是唤他郎君。
她都不唤他郎君了。
这个认知叫裴瑕胸口莫名闷窒,面上却不显,平静应着:我在。??[”
沈玉娇隔着龙凤喜烛的暖黄烛光看着他,漆黑眼里跃动的光,分不清是火光,还是泪光:“如你所知,五月里,府里便将我发丧了……”
稍顿,她嘴角扯出一抹嘲讽弧度:“何其有幸,我能目睹自己的丧礼。”
裴瑕薄唇紧抿,沉吟片刻,他哑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不必隐瞒。无论如何,我皆会为你做主。”
为她做主么?
沈玉娇眸光轻闪,她并不怀疑他的公正,只是……
罢了,总得说个明白。
她稍定心绪,到底将搬去妙安堂之后的经历,娓娓道来。
大红婚房好似与外界隔绝一般,只剩下她平静叙述的嗓音,以及烛火时不时的荜拨声。
待说到流落金陵,在土地庙被谢无陵发现时,裴瑕沉沉开口:“好了。”
沈玉娇看向他。
裴瑕面容平静,只眉眼间凝着一份浓重又复杂的郁色,深潭般的黑眸定定望向她:“玉娘,是我之过。”
沈玉娇微怔:“这怎么能怪你……我…我从没怪过你……”
顶多是怪王氏做得太狠绝,也怪自己命不好,若是家中未曾败落,又何至于被欺至此。
“你该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