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堤岸圈了一块地。程家公子邀了与自己相熟的太学生,在亭中饮酒作诗,赏花投壶,晏闻昭便是其中之一。
他今日总算没穿那身太学褴衫,而是穿了件新做的天水碧宽袖纱袍,用一根毫无纹理形制的木簪束着发,本就清隽出挑的容貌,再加上这身温润淡泊的气质,任谁看了,都觉得此人高不可攀,绝不会往出身清贫上想。
“晏兄,我们去投壶,你可要来?”
有人热情地唤他,递来一枚投壶的箭矢。
晏闻昭接过箭矢,淡声道,“诸位先行一步,晏某稍后就来。”
众人哄闹着离开,待他们走远,晏闻昭才敛起唇角的弧度,施施然起身,看了一眼身后作随从打扮的陆
啸,“出去走走。”
二人离开堤岸,循着一处窄小的石阶走入僻静的竹林。
正值春日,林中一片青翠,竹叶上缀着晶莹剔透的晨露,露珠里还映着斑驳的日光。
往上走了近百阶,终于有一座凉亭掩映在翠竹后。而凉亭里,已经有一人背对着他们站在亭中。
听得晏闻昭他们上来的动静,那人才转过头来,是个年纪与晏闻昭相仿的青年,穿着一身素净简单的墨蓝长跑,面容清冷静肃。
“苏大人。”
晏闻昭走入亭中,唤了一声。
陆啸识趣地站在亭外,没有跟进去。
直觉告诉他,晏闻昭的事,他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昨日晏闻昭特意让他暗中给大理寺少卿苏妄送了一封信,约他今日在淮水竹林相见,神神秘秘的,也不知为了什么……
亭内,苏妄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晏闻昭,“给我送信的人,是你?”
晏闻昭颔首。
“你怎么知道,我在查四年前的赈灾案?”
苏妄心中既有疑虑,又有防备。
晏闻昭笑了笑,“晏某如何知道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与大人目标一致,有共同的仇敌。”
苏妄皱眉,“我只想查明真相,没有仇怨,也没有敌人。”
晏闻昭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四年前,崇州望县地动。皇上下诏,赈济流民,抚恤安置。可一年后,望县的灾情却一点也没好起来,流民无地耕作,还是被逼着成了盗匪流寇。望县的县丞……”
他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随即才继续道,“望县县丞为百姓鸣不平,想要揭发崇州当时的知州崔寅贪墨赈银,却反被崔寅杀人灭口,对外只称这位心系百姓的县丞是死于流寇之手。”
苏妄怔了怔,“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你可知空口无凭污蔑朝廷命官,会有什么后果?更何况,那崔氏背后还有魏国公府撑腰……”
晏闻昭垂眼,哂笑一声。
后果?没人比他更清楚崔氏和魏国公府的手段。
前世他不清楚朝局人心,亦不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所以孤身入京后,他四处投告,就连留下阮青黛的帕子,也是想借此机会接近阮青黛,好通过她进宫告御状。
没想到反而打草惊蛇,让崔氏得了风声。
当初姜屿判他断手黥面之罪,其中亦有魏国公府和崔氏在暗中推波助澜的缘故。
前世他复位后,固然报复了魏国公府和崔氏,可人人都以为他是因为私仇,而非公理。
重活一世,他想要覆灭魏国公府和崔氏,仍是易如反掌。可他如今变得贪心了,他不仅要他们死,还要他们,包括姜屿,都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晏闻昭眼底蕴着幽暗,“并非空口无凭。证人证词,我都有。”
听晏闻昭这么说,苏妄眸子一亮,可转瞬又疑惑起来,“那你为何……”
晏闻昭掀起眼,静静地看向苏妄。
苏妄立刻反应过来,将“不报官”三个字咽了回去。他蹙眉,神色又沉了下来,“的确。魏国公是国舅,崔氏又有在江南照拂太子之功,别说你,就连大理寺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得徐徐图之……”
忽然想起什么,苏妄看向晏闻昭,“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对望县之事如此清楚?”
日光偏斜,被竹叶遮去。
晏闻昭清隽的面容蒙上一层暗影,他淡声回答,“望县县丞晏济之,是家父。”
***
长公主的地盘围着织金帷帐,又有穿着绛紫华服的俊美侍卫守着,在淮水河畔便尤为显眼。
帷帐内,姜清璃坐在最上首,右下方坐着白衣翩翩、摇着折扇的柳隐,而他对面,则是被五六个幕僚围簇在中央的阮青黛。
“阮姑娘,喝茶。”
“……谢谢。”
“阮姑娘,茶水的温度如何?可要在下帮你吹得凉些?”
“不用了!”
“阮姑娘,你脸怎么红了?”
“定是这帷帐里太过闷热,在下为姑娘打扇。”
“……”
阮青黛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一时间就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了一眼兰苕。
然而兰苕被这群男人排挤在外,无论如何都靠不过来,只能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柳隐摩挲着茶盏,以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着阮青黛,“阮姑娘似乎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