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翊怕离着燕侯宫室太近,被恶人所乘,况且他此行目的本也不在燕侯,而是把这谶言的真相摆出来给朝臣们、给武阳黎民看,故而带着众人到离着燕侯宫殿还颇有一段距离的坛场时便停住了。
这坛场颇宽大,与燕侯宫内几座主殿在一线上。除了祭祀地祇、社稷、祖先外,其他大祭,燕侯多令人在此设坛。
燕侯不设祭的时候,平民可往来经停于此,却不许以之为市。说是不许,还是有人偷偷在坛场周围卖自家树上结的果子、卖新织的布匹、手编的筐子之类。戍卫兵卒们看见了,大多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有的朝中官员经过此处偶尔还会停下买些什么。别处来武阳的人,总要到这里看看,才算不枉来一趟燕国下都城。
鼓声停住。令翊让人把那两只“狐狸”放下来,又抬手,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令翊道:“大家都知道,最近都城里狐鸣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在粮水畔,将这两只正在嚎叫谶言的‘狐狸’抓住了,有诸邻为证。”
一直从粮水跟过来的那些人都纷纷道:“我们可以作证,我们可以作证!”
“大家看看——”令翊一手抓一个把瘫倒于地的两只“狐狸”拎起来,“这就是那两只能预言家国兴衰的‘神狐’!”
那两个假扮狐狸的,身上半搭着兽皮,神情委顿,蓬头乱发,身上脸上还有之前在粮水边让人踹的泥脚印,狼狈已极。令翊一松手,两人因被捆得久了,腿脚不通血脉,又都瘫倒在地上。
听令翊说“神狐”,再见这两人的样子,众人大笑。
令翊冷声问:“你们叫什么?年龄,哪里人。”
两只“狐狸”都老老实实答了。
令翊又道:“将你们是怎么装神弄鬼的好好供述出来!”
两人磕磕绊绊地说了怎么披着狐皮,藏在芦苇丛、草垛边、乱石堆等处,于夜深人静时先哀嚎,再学人言。
令翊甚至让他们当场又学了两声。
听过狐鸣的纷纷道:“就是这样的。”
至此,那些笃信鬼神、心里还有一丝疑虑的也确定无疑,这狐狸就是人,这狐鸣谶言都是人造的。
令翊却道:“除了这两个,还有旁的‘狐狸’同伙,我们会继续缉拿。”
看着众人,令翊道:“太傅身为女子,却做下多少男子都做不成的大事。她找魏国、赵国、韩国借来救兵退了齐军。她守护公子去齐国交质,九死一生方才回来。她有大功于我们燕人!这些人却因为她是女子,就伪造这样的恶毒谶言,污蔑于她,又搅得整个武阳城内外不安,真真罪大恶极。”
武阳处于燕南,不像蓟都离着齐国那么远。近几l年齐国常常侵燕,甚至打到过桑丘,彼时有的武阳人已经想往北逃难了。听说俞嬴曾退了齐军,众人方知道“狐谶”中这位女子是怎样的人——那是守护了燕国,守护了武阳的人!众人本来只是被愚弄的气恼,此时更加了许多真情实意的愤慨。当下有人喊道:“他们
污蔑功臣!砸死这些不安好心的恶徒!”
有一个喊的,别人就跟着喊:“砸死他们!”“砸死他们!让他们污蔑功臣!”“让他们使奸计害人!”
令翊抬手:“君上是英明的君主,咱们燕国也是有礼法的地方。这两人当交给有司审理,给他们定罪。”
突然有人道:“是君上来了!”
令翊扭头,可不是吗,禁卫在前开道,后面是燕侯的车驾。
燕侯下了乘舆。令翊与兵卒侍从们行军中礼节,围观众人也都行礼。燕侯微笑还礼。
虽是都城中人,也不是常能见到国君,更不能这样近地看到,众人见燕侯来了,神情都很兴奋。
令翊上前,禀报已擒拿到“狐狸”之事。
燕侯点头道:“将军辛苦了。”
从他们君臣一报一答中,众人知晓,原来是君上命将军去擒拿妖狐的,他早就知道这鬼狐狸叫中有猫腻!君上果然圣明!
便有胆子大的人喊:“君上圣明。可不能让这样的恶徒污蔑了有大功的人。”
燕侯正色道:“这位君子说得好!太傅是有大功于燕国的人,是寡人之师,岂能让这些宵小用这等下作手段污蔑?燕国朗朗乾坤,岂能让这些恶徒搅闹得乌烟瘴气?寡人定让有司好好审理此事,将这些恶人都绳之于法。”
“君上圣明!”
“君上圣明!”
令翊、士卒及围观众人都行礼称颂。
相邦燕杵刚刚赶过来。见燕侯这样不顾身份、不念安危处于乱哄哄的黎庶当中,燕杵抿抿嘴,眼中却又带着些欣慰。
第二日,燕侯加开大朝会,在朝上怒斥制造谶言、污蔑太傅、搅闹都城的这种无耻行径,说“其心之险,其行之恶,不让反叛”。燕侯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众臣皆默然。
只有被污蔑之人俞嬴就事论事道:“这事搅得民心惶惶,城郭内外不安,更提醒我们该当重视对民之教化。令将军在坛场上的话,俞嬴也听说了。令将军说‘君上是英明的君主,咱们燕国也是有礼法的地方’,令将军说得好。于黎民,当以礼乐道理教化之,以政法刑罚约束之,礼法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