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麒所托之剑,在朔日那天完成了。
在充满淬火的金属气息的工坊中,褚白惊艳地看着那双静静躺在绒布上的宝剑。
一柄稍长,身披鳞彩,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清光凌冽,几乎能刺伤人的眼睛,周身寒气逼人。
另一柄则稍短,气质与和它双生的长剑截然相反,即使花纹一样,但整体却仿佛是由玉雕琢而成,锋芒也圆盈许多,比起利器,更像是一尊端和雍容的礼器。
大将作看着小心翼翼地将剑捧进锦匣的褚白,摸着下巴对茶朔洵赞叹道:“将军真实别出心裁,居然会想到要铸造两柄剑。只是一把过于锋锐,而另一把过于雍和……
——两柄都不好掌控啊。
茶朔洵的目光在那把长剑的剑锋上一扫,冷淡地说: “王之剑……自然要锋锐无比,气势所向披靡。所谓至尊者,即毅然领天下之人也。”他笑了笑, “若是连一把剑都不能掌握,那么他又有什么决心能掌握天下呢?
大将作露出兴味的表情, “那么另一柄……是台甫之剑吗?”
茶朔洵示意褚白将稍短的那把剑递给自己,他接过宝剑后,轻轻在剑身上一弹。
一声悠悠嗡鸣顿时在幽暗的工坊中回旋。
大将作的眼睛立刻就亮得吓人,他甚至想一把从茶朔洵手中抢过那把剑……
“居然是一柄藏锋剑……”他喃喃道。
茶朔洵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麒麟是仁兽,最避讳兵锋锐气,如果不将锋芒藏住,他们又怎么愿意去持剑呢?
就像是他一样……看似玉泽温润的外表下,隐藏着能刺伤人的锋芒。
这可真是狂言,居然会想要麒麟去持剑。这个人究竟明不明白,麒麟,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啊?
大将作闻言,心中感觉好笑的同时也生出惋惜:他铸剑的想法当真是天马行空,若非身份太高,不然收他做个弟子,自己的铸造之术恐怕就有真传了。
再看还抱着剑匣子好似神魂出窍的褚白,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倒也不是不好,就是太过执迷于技巧,而忽视了更重要的东西。
将藏锋之剑交还给大将作后,茶朔洵道: “供台甫的请求,我已经完成了,明日就请大将作将此物
献与供台甫吧。
但大将作却摇了摇头,并且让褚白把自己手中的剑匣也掌过来。
他把藏锋剑和那柄天子剑并排放好,看着这双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这双剑能面世,多亏了茶将军。我和褚白虽也鼓风吹火,但这都是外物罢了,就像是给已经雕琢好的玉石吹去了浮屑,真正有雕琢之功的人,是将军您,而非我两个匠人……因此献上宝剑的人,也不该是我和褚白,当是将军您啊。”
他做了百十年的将作,从来都不会居功,献上宝物的殊荣他也不会抢夺,这是他身为供王陛下冬官的真严
褚白在师傅把献宝的功劳让出之后,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当他听完大将作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后,这不舍便转化为了羞愧……
——我竟然成了一个汲汲于名利的小人?
一种后怕的情绪在褚白心头蔓延,让他忍不住浸出一身冷汗。
茶朔洵把这年轻匠人的情绪变化全都纳入眼底,见他避之不及地就躲到师傅身边,嘴角弯了弯……
连这样小小的官吏都能忍住不居功,看来恭国的国运还会有很长时间呢。
如此,茶朔洵也不再推拒,他微微一笑直接衣袖将那匣子一卷,朝大将作师徒点了点头, “令师徒的功劳我也会如实向供台甫回禀的。那么,我就先告辞。
大将作和褚白相视一眼,纷纷抱拳向茶朔洵感谢道: “多谢将军!”
茶朔洵拎着剑匣子,从工坊中出来后,特意在山间的纬路上停留了一会,让山风带走了他身上的淬火锋锐之气,才抬脚走上了路门。
★*★
茶朔洵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那处小小的殿阁中亮起了灯火,茶朔洵在看见那一抹柔和光亮的瞬间,眼神也骤然温柔了下来。踏进房间,垂落的珠帘后,文光说话的声音传来——
……原来麒麟有这么多禁忌,不能见血也不能杀生,甚至连荤腥也不能吃。文光的声线很独特,像是清风,又像流水,很纯净,只要听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他的声音轻轻的,但里面却能听出隐约的窃喜,似乎是在庆幸着什么。
芙蓉的声音随即响起, 是呢,毕竟是纯洁的神兽,总有许多东西需要
注意,所以照顾台甫的侍女们都是宫中最厉害的女官……”说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芙蓉突然娇俏地笑了一声, ……不过这些日子,我也体验到了那些大人们的感受呢。
“哎?”
芙蓉的笑声越发明媚了, “可能您没有注意到,在奴婢看来,您和台甫在某些地方很像呢~”“是……是吗?”
文光的声音中竟然有一丝恐惧。
茶朔洵听到这里,脸上原本嘀着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他的眸色也逐渐转深,一丝愠怒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握着剑匣的手不自觉摸紧,指骨间都因为用力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