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卫昭回京主持军政大事以来,几乎每日都是最晚一个回去的。那名年轻的兵部官员因是头次跟着上司过来议事,所以才会感到惊奇并出言询问。
在内阁伺候的老内侍却已习惯此类场景,并会在众人都离去后,悄悄端一碗羊奶酒过来给卫昭提精神。在老内侍看来,年轻的卫侯实在是太辛苦了,那么多棘手而繁琐的军政要务,他在一边听都听晕了,这个年轻人却能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条分缕析,权衡利弊,用最快的速度拿出最稳妥的决策,从不拖泥带水。也难怪满朝文武那么多人,陛下独对定北侯格外倚重和信任。
卫昭不急着离去,一是因为议事完毕,他要将重点事务单独罗列出来,呈报给昌平帝阅览。二是因为除了偶尔陪卫老夫人用饭,回府后他也并无其他事可做,忙碌了一天,他更愿意利用这片刻闲暇放松一下精神。
这也是老内侍心疼年轻卫侯的第二点。
因为忙于国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至今仍未成亲,回府后连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没有,下人伺候的再好,哪里比得上枕边人周到贴心。像他们内侍,还有各自的对食作伴呢。
今日,老内侍照例端了碗羊奶酒过来,便退下忙自己的事情了。
卫昭坐在案后,一页一页翻着手中书卷,不多时,窗外竟传来滚滚雷声。
老内侍这时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把伞:“侯爷,外面看着快要下雨了,您还是早些回吧,免得淋了雨。”
说完,把伞搁到了卫昭面前的案上。
卫昭把目光自书上移开,往外一看,果然黑云压顶,天地晦暗,空气也变得异常窒闷,俨然大雨将至的景象。
“多谢。”
卫昭起身,刚合上书卷,随着半空中轰隆隆一声巨响,闪电撕裂天幕,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落了下来。夏日的雨,说来就来,连招呼都是仓促的。
一时狂风大作,将案上书页吹得乱飞,卫昭用镇纸压住,又吩咐老内侍去关窗,便拿着伞出了内阁。
短短几息功夫,外面已是暴雨如注,一片苍茫。
此时并不是出殿的最佳时机,除非有急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先
避一避,等雨小一些再出来。卫昭并没有急事,他此刻走出来,只是因为受了心中那根无形的弦的牵引。
卫昭立在檐下,出神的望着漫天大雨。一阵紧似一阵的闷雷在看不见的苍穹深处滚过,刺目的闪电犹如利刃,以排山倒海冲破混沌之势暴戾的撕裂天幕,在苍茫大雨中炸开瑰丽的光影。
他记得,在多年前的静思院,那个小家伙最害怕这样的下雨天了,尤其害怕打雷和闪电。每遇到这样的雷雨天,小家伙都会飞奔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松开,或在夜里偷偷爬上他的床,像只受惊过度的小野猫一养,蜷在他怀里发抖。他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胆小的孩子,在自己没出现的时候,若遇到打雷下雨,他都是怎么度过的。
如果小家伙还活着,现在,应该也会怕的要命,撒娇耍赖也要躲进自己怀里吧。
卫昭怅然的叹了口气,撑开伞,走进了雨幕里。
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绘着青竹的油纸伞面上,很快汇聚成线,沿着边缘落下,白锦靴面也很快被带了泥污的雨水打湿,等走了一段距离,卫昭才发现,自己竟无意识的走了与出宫方向相反的北面,而原来的静思院如今的秋风殿,正在极北处。
卫昭失神一笑。今日他是怎么了,竟屡屡陷入心魔而无法自拔,是因为昌平帝今日突然提起静思院之事,他深埋在心底的那道伤疤又不可避免的裂开了么。他其实一直知道,那伤疤从未愈合过,内里其实是血淋淋一片。为何这次会格外的痛?是因为他知道了那个地方根本不是普通的禁苑,只有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被关进去么?是因为他害怕那所谓的大错根本不是思过一月两月能抵消的,他害怕,大火发生时,他的小家伙还在那座冷苑里……
“师父真的要走了么?帝京难道不好吗?”
犹记得离开的头一日,小家伙如往常一样把内侍送来的饭菜乖乖端到殿里,并把菜里唯一的一块肉夹到他碗里,表面上虽和平时一样奶乖可爱,眼睛却红红的,显然偷偷哭过。
卫昭有意逗逗小家伙,便道:“帝京一点都不好,尤其是这宫里,简直憋闷透顶。乖徒儿,你师父要回家了,不陪你玩
儿了。”
“回家?”小家伙一听就急了,白玉般的脸颊上阵青阵白:“师父家在哪里,离帝京远吗?我可以出钱帮师父在京中置办宅子,位置、家具、仆人都选最好的,师父可以把父母兄弟都接过来。”
“那不行。”卫昭怕自己一个心软便要功亏一篑,立刻硬起心肠道:“为师的家乡风景宜人,四季如春,随便扔块砖头都能砸着一个娉婷袅娜的美人,岂是这铜臭熏天的帝京城能比的?”
小家伙脸色一白,咬牙道:“师父喜欢什么样的美人,我都可以找来……”
“除了美人,为师还有良田千亩、豪宅百座,这么大一份基业,你也能找来?”
“我……只要师父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办法。”
卫昭诧异又意外,心里要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