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前空地上立了几个画着同心圆的草靶, 传令兵挥下令旗, 表示可以射击。侍卫们站成两行,看着皇帝熟练地上膛, 瞄准。砰砰两声枪响过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草靶最边缘的角落多了两个焦黑的弹孔。
载澍过去数了环数, 记录在纸上, 跑过来笑道:“爷, 这五十发比上回又近了点,加油。”说着立刻退开三丈远,抱着脑袋怂怂地蹲到大树后边儿。
载湉无语:“至于么?朕又不会瞄着你打。”
“要不您就瞄着我打?说不定还安全些。”载澍一时嘴贱,结果被恼羞成怒的皇帝跳起来按着脑袋,一通乱敲。
旁边的阁楼上,若桐叹息一声, 满是歉意地看向身边的德国射击教官海因里希:“我知道这一个月的训练成果实在是有些打击您的积极性, 但是教官阁下, 我还是非常希望陛下能够拥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海因里希听了郑彩云的翻译,绝望地摇头叹气:“殿下,射击也是一件需要天赋的事。恕我直言, 上帝让贵国的皇帝陛下托生为一位君王, 而非一位将领,这也许是他老人家对中国人民最大的怜悯和恩赐。”
若桐顿时抬手扶额。
他们的好运气好像都在哄骗慈禧的过程中用完了,接下来筹建新军一个月中,同步进行的三件事都不太顺利。
首先, 肉眼可见的,小皇帝在战斗方面的天赋已经不能用“战五渣”来描述了,那简直是“负负负五渣”。教他一个月,险些对一位退役少校、资深教官的信心产生毁灭打击。
海因里希对若桐直言道,有那功夫让皇帝自己练习射击术,还不如多培养几个优秀的卫兵保护他。
其次,文廷式和巴雅尔在京城周边进行的招兵活动也不太顺利,而这竟然是张謇的锅。
皇帝对新军士兵的基本要求是“十六到三十五岁之间,身体强壮,无不良嗜好”。
可是拜张謇的织造公司一再扩建,以及郑观应在华北大兴土木铺设电报线所赐,京城周边四肢健全、不抽不赌不好逸恶劳的男青年,早就找到饭碗了,哪里需要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去当兵?
文廷式守着空荡荡的征兵点十几天,终于弄明白了这个道理,哭笑不得地收拾包袱,去更远的河北山西一带挂征兵启示了。
最后也是最恼火的一个问题,德国派遣支援他们的总教官,约翰尼斯·弗里德利希似乎并不太重视这份异国的工作。
皇帝把御前侍卫交给他训练,原本是打着双方先互相熟悉磨合一下的主意。
尽管小皇帝向约翰尼斯画了无数张大饼,承诺战胜来敌之后给予他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但约翰尼斯好像对连海关、矿权都抵押给了外国的清政府的支付能力非常不信任,觉得小皇帝的财富状况,大约跟英国殖民统治下的印度国王相差无几。
他只是每天指挥着侍卫们绕着校场跑圈圈,自己却带着几个德国教官在旁边说笑取乐,毫无德意志民族为人称赞的严谨负责的工作态度。
快一个月过去,载湉终于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带着巴雅尔走进了位于西山的训练场:“这个约翰尼斯到底是什么人?我们聘用他之前,难道没有打听过吗?”
巴雅尔道:“他是德国联邦国防军事学院的战役理论学教官,校长克劳赛维茨的学生,非常能干,但是脾气古怪。”
“他在联邦军事大学任教的那两学期,我在他手下连一门课都没有过,还老是被他叫‘拖着尾巴的黄种猪’。”巴雅尔委屈巴巴地说。
载湉不由驻足皱眉:“他歧/视东方人?”
经过这些年报纸的宣传,载湉也知道如今欧美种/族/主/义盛行,有色人种饱受歧视,像中国人这样国际地位不高的国家的有色人种,更是处于鄙视链的中低端。
而种/族/主/义者往往比读八股文读傻了的老学究还要迂腐顽固,如果约翰尼斯也是这样的人,双方的合作就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不不不,”巴雅尔摇头,“他是歧视不如他的所有人。他教的几门课全系75%的学生都没有通过,就算是慕尼黑本地的学生表现不好,他也会叫他们‘愚蠢的雅利安白种猪’。印度人就是‘包着白头巾的英国猪’,奥匈人就是‘维也纳的宠物猪’。”
载湉:“……”你是有多讨厌猪啊,猪又做错了什么?
巴雅尔看皇帝一脸槽多无口的表情,理解地点点头,道:“正是因为他狂妄嘴毒,在军队和学校里都得罪了很多人,本身又不是姓名中带冯的容克贵族,所以他在容克组成的陆军中,非常受排挤,这才被派到远东来。”
哦!有才华、平民出身、郁郁不得志,这简直是逆袭打脸的模板啊。
载湉瞬间觉得这个约翰尼斯还是可以拯救一下的。他整整衣冠,昂首阔步,器宇轩昂地进了训练场。
正排成三路纵队绕场跑圈的御前侍卫们见了他,连忙停下打千行礼。
“Macht weiter(继续跑)!”尖锐的口哨声从场边响起,现年五十七岁的约翰尼斯·弗里德利希从场边的休息台上站起来,在翻译官的带领下向载湉走来,双腿一并,行了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