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便是光绪十五年的年关。
到了盘盈算账的时候,托张謇的洪福,养心殿的私库里竟然多出整整三十万两白银来。小皇帝脸上的不以为然,终于被惊讶取代。
自从同治年间恭亲王、李鸿章等人开展洋务运动以来,清朝的税收呈现逐年增长的趋势。光绪十年以后,清廷每年的岁入稳定在八千万至一亿二千万两白银。
根据“家天下”的原则,理论上这些钱都是属于皇帝一个人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载湉绝对是当今世界上最有钱的崽没有之一。三十万之于一亿,也不过是千分之三而已。
但实际上清廷每年挣的钱,除去各种开销所剩寥寥无几。载湉想要做点什么事,经常还要跟户部打饥荒。
如今忽然多了这么一笔可以自由支配的零花钱,尝到甜头的小皇帝不禁对商之一道刮目相看:“仅仅是北京周边一隅,就有如此暴利,难怪洋人要赖在我们的地盘上不走。”
从腊月二十日起,各宫有头脸的管事太监和宫女便陆续来景仁宫磕头拜年,芷蓝早带着人缝了一匣子的锦绣卐字荷包,倾了六百六十六个笔锭如意银锞子、一百八十八个海棠闹春金锞子,一一分赏拜年的人。
除夕当日,若桐晨起梳妆,不多时便见小梳子一脸兴奋地进来:“娘娘大喜,大吉大利,祛病消灾。”
若桐笑道:“好好好,有赏。你也大吉大利,平平安安。”芷蓝拿了最大的封儿赏他,又领着一众宫女向他拜年讨要压岁钱,一时屋内莺啼燕歌、笑语不绝。
白青端着碗饺子上来,却被小梳子扯扯衣袖。白青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却见屏风后头停着一点明黄的衣带,顿时一笑。她只作不知,捧着托盘走到妆台跟前儿:“小厨房刚做的饺子,娘娘尝尝。”
若桐正拿着根银簪拨弄着匣子里的耳环,对比挑选合适的,闻言背对众人问:“皇上起了吗?前儿淘气,非要做什么黑胡椒牛肉馅儿的饺子,做出来他可吃了?”
“吃了吃了,”小梳子嘿嘿一笑,侧身后退把筷子让给载湉,“娘娘也尝尝吧。”
若桐不疑有他,就着他手上吃了一口,才看到来人袖口上精致的玄底黄龙绣纹。
“饺子更岁,出入无灾。芳龄永继,长乐未央。”载湉笑道,把一个沉甸甸的四喜平安香囊济在她腰上。
啊,不容易啊。若桐感动地抬手摸摸他的脸,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男友送我东西好开心,而是终于把孩子养大了会疼人了,真不容易啊!
“娘娘且慢道谢,皇上还有东西给您呐。”小梳子拍拍手,两个小太监便抬着一个人形木架子上来。
遮布掀开,众人不禁惊呼一声。那是一件维多利亚风格的礼服裙,面料是像海一样深邃的蓝色,遍洒银粉制造出星空一般的幻觉,胸口饰以倾斜向下的一排绒花,裙角用纱堆出簇簇海浪一般的纹样,远远看着,就像一尾在浪涛和星光中肆意歌舞的美人鱼。
“喜欢吗?”载湉贴上来耳语道,“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不用躲在门缝里偷看人家,可以光明正大地跳舞啦。”
“那舞伴呢,交谊舞哪有单人跳的?”
载湉脸色一红。洋人的交谊舞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陌生男女交颈贴面地搂在一起跳舞,对这个时代的国人来说,无异于聚众搞黄色。就算他自认开明新派,也接受不了这么羞耻度爆棚的东西。
嗯?大婚一年多了,怎么还一撩就脸红?若桐觉得他又好笑又可爱,终于大发慈悲:“好啦好啦,我也有礼物给您。”
若桐命人从枕畔的柜子里取出一条簇新的玄狐围脖,踮脚系在他脖子上,松松挽了个结:“暖暖和和,快快长高。”
对于这种程度的狗粮,景仁宫和养心殿的宫女太监早已经免疫,面不改色地该干嘛干嘛。一时诸事齐备,高万枝带人用细柳条筐,抬了一筐的鸟食在廊下候着。若桐出来,用小银铲子铲了鸟食,泼在殿前,引得早起的乌鸦们盘旋争食,算是祭过神鸟。
早膳是更岁饺子、金玉饽饽、四喜八宝粥,一时用膳完毕,载湉问:“给各家的年礼可送去了?”
翁同龢是清流领袖文人之首、帝党在朝廷中的擎天柱石,年年载湉都会亲自给他选赐年礼。今年又多了个张謇,领着一份俸禄,干着两份差事,为载湉个人服务花的精力比当翰林编修的精力多多了,他们自然要有所表示。文廷式头一次留在京中过年,当然也少不了他那份。载澍和巴雅尔虽然不在京中,但意思还是要送到的。
若桐便拿了礼单来给他瞧,载湉见给文廷式的单子上写着日本清酒八坛、扬州点心四盒等,虽然不算贵重却很费心思的东西,不由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再看给翁、张二人的单子上也有江苏常熟的土特产才算罢了。
若桐问:“别家都送了,唯有巴雅尔。平日他随您住在宫里,在宫外连个宅子都没有,他可有什么亲眷在京城,不然这礼可送到哪里去呢?”
“他哪来的亲眷?俄罗斯人占了外蒙的草场,那一支博尔济吉特氏几乎给杀光了,”载湉沉吟片刻,“他有个姑姑,早年间嫁给了京城一位辅国公,送到那里去吧。”
若桐命高万枝出宫一趟,亲自送去。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