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经声在禅房响起,善纯看师父闭上了眼睛,便要扑过去,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拽住了。
善果不顾小师弟的奋力挣扎,将他的头板正,没有说话,而是指向了在场的长辈。
善纯抹着眼泪,看四周站立的长辈师兄们各个表情严肃,场面肃静隆重。
他也强自使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跪地合十,也跟着节奏开始念诵经文。
是的,尽管心中千不甘万不愿,但对这一刻,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而躺在床上的缘行,静静等待着往生。
世如焚炉,人似柴薪,他这块木头,即将焚烧殆尽了。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往日种种,可他在祭坛时已经见过了,现在似乎便没了这个程序。
他细细体会着,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机能在飞速消散。这一刻终于来临了,奇怪的是脑子里一片平静,往日纷杂的念头半点都生不起,连对父母的眷恋,对家乡的怀念竟然都如隔了层膜一般,淡得不起波澜。
所谓生机断绝不是假话,当日封禁魔种,他其实是将自己完全填补进去的,包括修为与寿命。
只是在最后一刻,有股力量将他拉了出来。
他不知道是金蝉还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最终没有让他彻底消散。
如今又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还能与长辈和师兄们告别后平静圆寂,真是再好不过的安排。
而且,大半年的时光,因为身体机能的快速衰败,使得他缠绵病榻。但他神智清醒,除了能感受到虚弱,再无其他痛苦,也算多年奔波所获得的福报了。
“等等。”
这声音很大,让诵经的众人都停了动作。
原来是躺在床上的缘行竟然坐起来,正眼巴巴的望着众人。
“师弟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住持缘法探身问道。
缘行笑道:“忘了做偈。”
“……”缘法等人面面相觑,就见他很是苦恼的支着下巴,酝酿了好长时间才念了两个字:“空自……”
众人等他继续说,可缘行却又嘟囔了句:“算了。”之后头一垂,便彻底没了声息。
空气为之一顿后,禅房内的诵经声再次整齐响起,这次隐约夹带着压抑的泣声。
缘法伸手为跌坐的师弟抚平袍子上的褶皱,正了正对方身上的袈裟,默默注视良久,他不舍的移开了目光,伸手将一旁的善果招来:“天亮后记得准备香木。”然后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有些踉跄的出了门去,一同的还有缘尘与宁沐。
善果目送着长辈们出去,心中恻然。
记得有一次师父心情好,亲口说出小师叔是他抱回来的,更是将一身武学倾囊相授,可以说一直当做自己的孩子在教养。
如今小师叔中年便圆寂,寺中上下,除了师公他老人家,恐怕自己师父才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当年刚出家不久,他们这帮弟子就知道寺中有一个长辈们的宝贝疙瘩,不但独受方丈与师公的宠爱,连师父也对其百般维护与照顾。
寺中对外的纠纷从不让他参与,甚至连下山都不允许。单说多年前的那次云游,善果作为侍僧,临行前那一晚,就有前后三位长辈过来耳提面命。就这,自己师父还不放心,偷偷塞给他银子,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小师叔吃苦受了委屈。
那时,还是孩子的他真的对小师叔产生了一丝丝妒忌。
可现在看来,长辈们的偏袒宠爱不是没有道理,小师叔这些年来所作所为,无愧世人圣僧的赞誉。
他思绪万千,想起当初陪着师叔北上的情形,眼眶又红了,不觉将目光投向床上彻底没了生机的小师叔时,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缘法几个师兄弟沉默的走出了禅房,院子中,正有三个老和尚站在雪夜里。
“哎!”一看到他们的模样,老方丈福善重重的一顿拐杖,长叹无言。
师兄弟的师父福广老和尚则垂眸陷入沉默,良久后才艰难道:“明早将消息传出去吧。”
可他话音未落,四周停在树上墙头的乌鸦竟开始疯狂的鸣叫起来。
院中诸人齐齐皱眉,缘法正要说什么,却感觉眼前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惊觉回头,原来是身后的禅房不知为何,光芒大作,金色的光芒在这个无星无月的雪夜里分外耀眼,直冲天际。
与此同时,房中传出数道惊呼声。
院中几人再顾不得许多急忙冲进屋,正好看见,床榻上已圆寂的缘行正浑身发散着波纹状的金色光辉,整个身体从下至上,化作点点的金光朝天空飘散。
这个速度非常的快,他们进门时,缘行的跌坐的双腿已经不见了,而等他们赶到近前,缘行低垂的头颅也已消散。
等他们徒劳的伸手,只能捞个空,床榻上已然空空如也,而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外面喧闹刺耳的鸦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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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寺,位于大黎朝雍江府城郊外,乃千年古刹,历代高僧云集,自是香火鼎盛,进香的信众络绎不绝。
而作为大黎佛门租庭之一,寺中武僧更是天下闻名。可惜,因与前朝瓜葛太多,这些年逐渐被京师报国寺压了一头。
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