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个十年。
陆修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在活动室内读一本书,无意中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比起进入苍穹大学前,他的气质沉稳了许多。
同时,他注意到曹斌进来了。
“思归呢?”曹斌问。
“我不知道。”陆修答道。
“下个学期的名单和履历出来了,”曹斌又道,“你要看看吗?”
陆修放下书,一手不住发着抖,每一年,当他翻看名单时,都会有这种心情,他害怕极了,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旺臣家的厅堂中,手里握着那枚精挑细选的天珠,天真地为他的爱人奉上自己能给的所有的那一刻……
“我觉得这个孩子,很像你要等的那个人。”曹斌从履历中抽出一张,说,“喏,他是大风水师江禾的后人。”
陆修顿时一阵眩晕,马上用一手撑住台球桌,努力地闭眼又睁眼,辨认履历上的照片。
他曾经长什么模样?陆修疯狂地回忆,但已经足足一百六十年过去了,他怎么也记不得“他”曾经的长相了。
“你要休息下么?”
曹斌本想以一个平静的方式来告知陆修这件事,但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方式得知,都绝不可能平静。
陆修没有回答,紧紧抓着履历,下意识地推门离开了活动室。
暑假的烈日照在他的头顶上,他一头撞进了寝室,用冷水不住冲自己的脸,直冲得眼睛通红,才渐渐回过神来。
他抓着那份履历,极其认真地、逐字逐句地上面的信息——“他”叫江鸿,这是个汉人名字。江鸿,江鸿……他在心里来来回回默念了许多次,再看他的出生地,重庆……过往事迹与评价……
重庆,是的,我去过那里,他今年只有十八岁……陆修决定马上就去重庆。
等等,他住哪儿?陆修现在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只得努力地把他的家庭地址记下来,默念了好几次,又掏出手机记录,手指一直发着抖。
“你去哪儿?”曹斌问。
“我去找江鸿,”陆修说,“江鸿。”
“你会吓着他的,”曹斌说,“他还没有入学,哪怕是风水师的后人,也不一定能在看到一条龙突然出现时,保持基本的镇定。”
陆修说:“我不会让他看见我的真身。”
曹斌:“你就不想给他留下一个好点的第一印象么?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
陆修也意识到自己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犹如一只野兽,于是深深呼吸。
“如果你一定要去,”曹斌说,“我可以陪你去,远远地看看他,这样行吗?”
陆修稍微平静了些,走向曹斌,仿佛踩在了棉花上,答道:“谢谢你,师父,我觉得我要先自己调整下。我自己去吧。”
“我必须陪你去,万一不是,”曹斌说,“我怕你当场发狂。”
若期望再一次落空,陆修知道自己一定会受不了。
“你先休息会儿,”曹斌说,“调整好自己,再告诉我你的结论。”
陆修坐在活动室的沙发上,双眼仿佛没有焦点,始终驻留于那张履历,他双手撑着头,躬身坐着,片刻后,眼泪落了下来,滴在履历上。
思归回来了,看了眼陆修,说:“这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陆修没有回答,思归便去玩飞镖了,曹斌在活动室里喝了点酒,又接到电话,于是暂时离开。
到得黄昏时分,陆修还留在活动室中,曹斌进来看了一眼,问:“晚饭?”
“我好像……”陆修呼吸的气息,变得滚烫起来,说,“我好像生病了。”
他的身体正在持续发热,心跳速度极快,龙也会生病,这尚属首次,陆修一直以为自己是从来不生病的。虽然他不会生病,却见过许多生病的人与动物,知道他们生病时会很难受。
他的汗水湿透了全身的衣服。
曹斌过来摸了下他的额头,说:“你只是太紧张了,起来,出去走走,傍晚外头凉快了不少。”
“我建议你留在学校等待,”曹斌说,“倏忽的预言也许会再一次应验,留在学校,是最好的选择。”
陆修没有说话,曹斌又道:“如果你想去看看他,一定要叫上我。”
“江鸿什么时候来入学?”陆修说。
曹斌说:“我不清楚,你自己也知道,学生们有些来得很晚,有些则心血来潮,先来学校,再去西安玩几天……”
陆修忽然说:“我要去剪个头发。”
曹斌这次没有阻拦他,答道:“去吧。”
陆修又说:“我还要买一些衣服。”
曹斌答道:“可达也许能给你一些意见,他的衣品比我好,我只会穿西装。但我觉得,最真实的自己,就是最好的。”
曹斌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要给一条龙提供谈恋爱的参考意见,他自己还没有对象呢。
接下来的日子,陆修过得就像生了病。
他的日历本上,打“×”的力量越来越重了,他等待着开学的那一天,又恢复了每天夜晚去旧校舍前,站在离魂花田处的习惯。离魂花的气味能让人忘却一切,在龙的面前,作用却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