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芙和赵恒两个,一人一言,断了杜家人的念想。
赵襄儿只觉挣回了面子,当即冲赵夫人与杜燕则母子两个哼一声,扬眉道:“你们一家人,当初求着我下嫁,如今,也别想这样将我送走。天下终究姓赵,我是公主,是君,唯有我厌弃你们的道理,可没有你们厌弃我的道理!”
赵夫人急得不得了,只感到本已铺就好的路,千辛万苦踏上去,又被堵死了:“这、这不是要把我家往绝路上逼?”
“这便是攀龙附凤要付出的代价!”赵襄儿对着长辈赵夫人,哪里还有当初那样和颜悦色的态度?一句句话说出来,像是专找人的心窝捅一般。
只是,接下来赵恒的话,让她也似被当众打了一巴掌一般。
“阿姊既为公主,亦要做万民之表率,应当懂得进退分寸。梁国公杜思危与其长子杜燕林,军功卓著,都是在与百济的战事中捐躯的,理应得到朝廷优待,否则,日后还有何人愿为我大魏尽心尽力?就连圣上,都要对梁国公一门礼遇有加,又哪里会对小郎君如此苛责?阿姊今日之举,实在不妥。”
赵襄儿一口气没上得来,诧异地等着赵恒片刻,方呼出一口气,问:“照八郎的意思,今日是要罚我了?也罢,你虽是阿弟,如今却压了我一头,我只能认了。”
这话,却在提醒众人,她是太子的长姊,理当受尊敬。
赵恒凝了凝眉,心中有几分不悦,正待开口斥责,却被月芙止住了。
她轻轻拍一下他的手,转头冲赵襄儿笑了笑,道:“公主有这样的见识,倒也省了殿下的口舌。今日不罚,不足以慰忠臣之心。依我看,再重的自可免去。照宫中的规矩,不敬之罪,当罚俸禄。”
这一句,却是提醒了赵恒。
不同品级的公主、王侯们的俸禄,会典之中,都有明文规定。
咸宜公主身为皇女,照会典所言,食邑三百户,于出嫁之时,可得实封。
当初,赵义显因格外疼爱赵襄儿,于她头一次出嫁时,额外多增五十户,后又三五不时地借着各种节庆给她添上几十户。
七八年光景下来,赵襄儿的食邑已累积到近千户,早已大大超出其他公主的食邑。这也是她这些年来,纵情享乐,奢靡无度的资本。
罚她俸禄,听来轻,实则却比禁足、抄书、念佛都更令她难受。不但如此,还能令从前因她食邑过多,太过张扬而积怨已久的兄弟姊妹们稍得安慰。
赵恒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遂顺着她的话道:“不错,到底是我嫡亲的阿姊,我自有几分私心在,便罚阿姊,削去食邑百户,以宽忠臣之后。如此,梁国夫人以为如何?”
赵襄儿气红了脸,赵夫人又暂时顺了气,连连点头,便是不满,难道还能如何?
唯有杜燕则一人,跪在地上,只觉心神恍惚,再不想理会家里这几个妇人之间的你争我吵。
今日,他踏进命妇院,对着前妻月芙跪下,让她看着自己如何请求要与公主和离,实在丢尽了脸。
这一切,都仿佛报应一般,一点一点全都落到他的身上。
他费尽心思与月芙和离,尚了公主,如愿升官。虽被同僚们暗地里编排过一阵,可到底他公务上尽心尽力,从未给人抓到短处,尚书又是一个务实之人,不曾听信旁人的谗言,这才渐渐站住脚跟。
一年前,他也自觉过得风光,仕途顺畅,地位日隆。唯有家中身为公主的妻子,不安于室,日日与长安城中那些只知斗鸡走狗、饮酒唱诗的俊俏郎君们厮混在一起,一点也不顾忌他的颜面。
不但如此,母亲急着让他传宗接代,她不愿意生儿育女也就罢了,竟还几次三番要他回去与侄儿争家里的爵位。
风光无限的日子终究转瞬即逝。这些怨气一日日积攒下来,终有爆发的时候。
今日这一爆发,却也让他明白了,太子与太子妃夫妇是绝不会容许他们两个随意和离的,甚至将来若公主主动厌弃,恐怕也不能。
当初和离的时候,他劝她不要那样决绝,她不听,走得毫不犹豫。那时,他以为总有一日,他会飞黄腾达,看着她追悔莫及、苦苦哀求的样子。
谁知,结果全然相反,不得不跪在地上的,分明是他自己,追悔莫及的更是他自己。
他这辈子,只得与公主绑在一起了。
本是高看了自己,咎由自取,现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了,不知诸位可还有别的事要说?”坐在正中的月芙打量一眼众人,问。
崔氏只管抱着儿子抽噎,赵襄儿望着别处,打定主意不理会月芙,赵夫人则张张口,仿佛还想说话,恨不能将对赵襄儿的满腹怨气发泄干净。
杜燕则无声地叹一口气,双手撑着腿从地上起来,行到赵夫人的身边将她扶住,躬身道:“家母冒然入宫,已是不敬,不敢再劳烦二位殿下,若二位殿下无别的吩咐,臣便带着家人先退下了。”
赵恒沉沉“唔”一声,在他们退出去之前,不轻不重添了一句:“你们家的事已闹得够多了,下一回,再让我听见,不论什么事由,我都会直接禀明圣上,工部的官职也好,公主的品级也好,没有哪个是动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