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肥胖的身躯,态度却跟平常的中庸平和迥异。
太后站在案前,神情欣喜而凝重,亦缓声道:“徐相既如此说,定有他的道理,皇上何妨听他说完?诚如皇上所言,皇家血脉关乎国体,若这戴将军果真是当年的皇太孙,自须认祖归宗,岂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搁着?徐相,你说。”
她是今日的寿星,更是与先帝结发同心的皇后,明太子的生母。
先帝在世时英武有韬略,极得群臣敬服,明太子更是声名斐然,非但协理朝政,更是亲赴边塞,收回了被侵占的大片疆土,受人拥戴。比起篡位登基,在位十多年毫无建树,还因任用梁勋那等奸佞而致朝堂江河日下的元和帝,老臣们多半仍感念当日的圣明君主。
对于皇太后,自然也颇敬重。
元和帝扫了眼台下,脸色微青。
徐相却枉顾怒色,竟自开口说了起来——
十多年前,东宫一场大火震动京城,众人皆以为皇太孙死于火中,其实他已被人救出,保住了性命。只是彼时东宫接连出事,宫人担心皇太孙安危,暂未回宫。不久后先帝病逝,皇太孙只能假托义子之名抚养在戴毅膝下。直到前阵子,他才得知其身世,遂借今日寿宴之机,特向太后禀明。
这种话,元和帝当然不信。
戴庭安回京那么久,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此时说?
但倘若戴庭安真的如他所言,是那位死里逃生的皇太孙,那么京城里这两年的事……
元和帝简直不敢往下想。
他自是不欲落入早就设好的圈套,不等徐相说完,便盛怒拂袖,说皇太孙已死,徐相此举是不敬先帝,不敬皇家,欲治其罪。
徐相岂会退让,跪地朗声道:“皇上要治罪,臣死不足惜,但请查明皇太孙的身份!若此事是假,老臣与戴家以死谢罪,若此事属实,万万不能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
他这些年在朝中韬光养晦,不像梁勋张扬,却也树大根深。
更何况,还有皇太后的安排和戴庭安的事先筹谋。
陆续有十多位重臣出头,恳请元和帝查明,甚至还有禁军将领,而后有人审时度势,瞧出其中门道后跟着请求。虽说还有镇国公等人岿然不动,但群臣的宴席座位却仍空了大半。
女眷们雅雀无声,偷偷打量周氏和青姈的神色。
婆媳俩端坐在那里,目光都紧紧盯着戴庭安。
众人瞩目之处,戴庭安忽然站起身。
“皇家血脉绝非轻易能混淆的,是真是假,一查便知。皇上迟疑不决,难道是——”他那双锋刃般的目光微挑,缓缓道:“心虚?”
“放肆!”
帝王盛怒,皇太后却似毫无察觉,趁着众人屏息的间隙,高声道:“皇上有所不知,先帝过世前确实曾叮嘱过哀家,说当日东宫大火,火场里虽找到了个孩子,后来几经查核,未必是皇太孙本人。还曾叮嘱哀家,若那个孩子还活着,将来回到宫门口,务必令哀家慎重相待。今日既有此事,是真是假自然要查明。”
元和帝呲牙笑了笑,“先帝将天下托付在朕手中,却丝毫未提此事,太后莫不是记错了?”
“哀家上了年纪,或许会记错,旨意却不会。”太后脸上笑意微沉,“兰姑,去取密旨。”
密旨很快拿到跟前,太后当众开封,里面一封密旨,印了先帝的玉玺。
那密旨封于盒中,年深日久,先帝手书,近臣都认得。
太后命人传阅,元和帝端坐回椅中,如坠冰窖。
当初东宫失火后,先帝曾经亲口跟他说过,皇太孙已死于大火,盛怒悲戚之下还处死了母妃,他也是由此确信,那孩子确实是死了。然而……倘若这密旨属实,那便意味着将近二十年前,先帝就谋了这个局。
一股寒意自脚底袭上脊背,元和帝不寒而栗。
十多年的隐藏与谋划,他手里握着天下大权和四方兵马,却丝毫没察觉半分异常,可见对方隐藏之深。而如今,徐相代替了梁勋,恭王生死不明,肃王又被废为庶人,所有风浪的背后,恐怕都是戴庭安作祟,而他竟丝毫不曾怀疑!
如今众目睽睽,想含糊过去已是不可能了。
太后与徐相彼此唱和,拿出了戴毅详述当年之事的手书,拿出了册封皇太孙的诏书金印,拿出了当初护送戴庭安逃走,隐姓埋名近二十年的贴身宫人和护卫,还有一封先帝亲书的绢帛,上面盖了玉玺和私印,从中剪开,太后与戴庭安各执一半。
甚至连皇家玉牒之中,关乎皇太孙的那一页都还是留空的,并未写他葬身火海的事。
而这些事,元和帝统统不知情。
当时的他忙着应付先帝的暴怒,承受丧母之痛,在老皇帝的刻意引导下确信了皇太孙的死亡,而后全心谋划如何趁先帝病重时撺掇皇位,根本没想到,病中孱弱的老皇帝竟然会留那样一手,将所有证据都留得齐全。
这个局布了二十年,如今呼啸着朝他席卷而来。
元和帝最终不得不承认,藏身侯府的戴庭安正是当初从东宫逃走的皇太孙。太后和徐相当场率众臣恳求,连太后藏在禁军的人都出面掺和,整个后晌的僵持争执后,他不得不恢复其宗室身份,